一个瘦高的人影快速穿进最后一排，压低了帽子，径直到伊莎贝尔和于奏身边。
屏幕的余光映出呆比的脸，他前未有过的严肃，低声道：
“快走。”
伊莎贝尔和于奏对视了一眼，反应极为迅速，抓起外套就跟着呆比走了出去，门外查尔斯焦灼不堪地听着耳麦里的声音，说原地待命，抬头看到伊莎贝尔出来了，立刻抓着她的手腕往电影院外：“跟我快走！”
“出什么事了？”伊莎贝尔意识到情况不对。
楼下传来仓皇的尖叫声和脚步声，有火光和黑色的烟雾从中央天井往上窜，大理石和玻璃反射着诡异的红光，几辆竖直的玻璃观景电梯急刹，大片的玻璃幕墙出现恐怖的蛛网裂痕，里面满当当的乘客被困铁皮车厢，正在疯狂拍门，声嘶力竭地尖叫。
“爆炸，”查尔斯目光如炬，脸色铁青，“就在这栋楼三楼，现在你们从西南方的横桥过去格劳斯ii栋，就是前面那栋楼，从那里走消防通道下楼。”
“恐怖袭击？这个商场？”伊莎贝尔心里一顿，她经历过很多次反恐演习，稍微估算一下就知道，她在六楼，而且是隔音效果很好的观影厅，当时的剧烈震感足以掀翻整个三楼的外立面。
“疏散警报呢？”伊莎贝尔停住了，目光冷得可怕，“为什么广播里没有声音，中控室的安保人员都去哪了？其他骑士在哪？”
“听着，”查尔斯抓着她的肩膀，双眸血红，“我先送您出去，其他群众的疏散之后再说。”
格劳斯总建筑面积超过15万平方米，一共八栋由高空横桥连接成片的主楼，组成三个相互交叉的“品”字型，他们在“品”字最中心的主楼顶层，而今天是跨年夜，正是十点人流高峰，整个格劳斯商城容纳的顾客可能超过五万人。
一旦拉响警报广播，不熟悉地形的人会无法控制地蜂拥进屈指可数的消防通道里，形成难以预估的踩踏事件，甚至彻底封死逃生出口。
“你要把我单独送出去？你把其他人命当做什么了？”伊莎贝尔难以置信道，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斩钉截铁，“查尔斯，现在就开始疏散，现在！”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接连不断的巨响，这次是从前后左右传来的震感，让人分不清震源，地板大幅度左右震荡，墙壁发出不堪重负地嘎吱声，像是巨人在外部摇晃整栋脆弱的大厦，玻璃率先粉碎跌在地面上，玻璃碎片四散遍布在整个楼层中。
火蹭地窜上四楼，将无数商铺里名贵的衣服点燃，以无法遏制地态势在天井中乘风而起向上攀升，炽热的温度烘烤着地面，整个商城在密闭空间中不断升温，火舌席卷，几处临近火源的木质店铺烧得通红，小型爆炸声从五楼的电器区不绝于耳。
无数黑压压的人群从商铺中尖叫着冲出来，形成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流，没有人知道该往哪跑，甚至会对冲着从走廊两侧拥挤着纠缠在一起，包和高跟鞋甚至手机被挤掉了一地，被无数只惊慌的脚在地面上踹得到处都是。
伊莎贝尔左右一晃，差点摔到地上，查尔斯单手把她拎起来，大吼道，“我只对您负责！”
“我对所有人负责！”伊莎贝尔狠狠推开他，“疏散群众！”
地板还在震动，她只能勉强站稳，天花板落下的灰粘在了凌乱的头发上，但目光冰得让人打了个寒噤，气场凛然不容侵犯！
“查尔斯！”伊莎贝尔大喝他的名字，一字一顿，“没有谁的命更尊贵！”
查尔斯暴怒地瞪了她一眼，按着耳麦大吼：“拉警报！！”
几乎同时，刺目的红光在八栋楼共四十层楼的各个角落疯狂闪烁，尖锐的鸣笛声一声接一声地穿透人的耳膜，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自动灭火阀启动，喷射出雾状的水流，冰冷的水刺激地人群发出更恐怖的骚动，像是点着了火的沙丁鱼罐头，几乎疯了一般扭动挤撞。
一辆电梯的制动阀突然破裂，抱闸被从高处坠落的玻璃天幕砸掉，钢绳拉拽着曳引轮疯狂转动，整个电梯从五楼发出尖锐的滑动声，然后愈来愈快，在十几个恐惧到极点的尖叫中，自由落体，“轰”地坠向地下三层，瞬间夺走了一整个电梯厢里的生命。
其他玻璃甬道里的观景电梯目睹血腥的一幕，发出人类难以想象的恐惧的喊声，母亲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遮住眼睛，壮年男子疯狂地捶打着电梯门，试图徒手掰开。
于奏和查尔斯一边一个把伊莎贝尔护在中间往横桥上跑，迎面跑来的是对面楼不知情况的人，失去方向地往主楼冲，时不时狠狠地和查尔斯或是于奏撞在肩上，踉跄一下大骂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
然而尚未踏上横桥，查尔斯突然拉住了伊莎贝尔护到墙角，冷道：“等等！”
透过碎裂的玻璃，对面的三楼赫然也是火光冲天。
“其他楼呢？”伊莎贝尔靠在墙上，冷静地问。
查尔斯试图联系其他骑士，除了呆比，他一共只带了十三个队员，全副武装，本来应该是足够的，但现在这种几万人混乱的场面，哪怕是一百三十个队员也是杯水车薪。
“报告！西楼三层起火！”“报告！东南楼四层起火！”“报告！北楼五层起火！”……
他原本的计划是护送伊莎贝尔从西楼撤退，然而刚刚第二波接连不断地震动，是从“品”字其他七栋外围的楼传来的连带震动，炸|弹不仅投放在了中心主楼……整个格劳斯商城都被袭击了！
“过桥！”查尔斯咬牙道，结实的胳膊奋力挤开一条路，把伊莎贝尔护在后面，“西楼火势比主楼轻！”
“那是什么？”于奏眯起眼，横桥中央在交错的混乱人流脚底时隐时现，似乎有个不正常的红点在闪烁。
查尔斯和伊莎贝尔脸色同时骤变：“是炸|弹！”
“快退后！”查尔斯大吼，挡在伊莎贝尔身前，于奏挥拳挡开一个撞到伊莎贝尔身上的壮汉，反手扯住还在往桥上冲的年轻女人：“桥上有炸|弹！”
仿佛晴天霹雳，“桥上有炸|弹”五个字在女人口中以惊人的分贝爆发出来，尖叫的声波人传人一直到桥上，桥中央的人猛地注意到脚底的红光，大叫着往桥的两侧冲，然而对面楼的人尚不知道炸|弹的事情，疯狂地源源不断往桥上挤来，势不可挡的人流撞在一起，有人摔倒了，抓着身边的人一起滚在一起，又被其他人重重地踩在脚下再也爬不起来，桥的另一端完全堵塞成无法挪动的黑色人墙，而人墙还在不断变厚变高。
只过了短短几秒，“轰”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分贝让人短暂地失聪，恐怖的冲击波掀起炽热的气浪掀飞了靠近横桥的人群，横桥宛如巨蛇拦腰折断，寸寸龟裂，长达二十余米的中端载着几十个人轰地砸下，撞碎了玻璃顶棚，撞断了四楼的横桥，两节一起翻滚着砸向天井中央的地面上，溅起两层楼高的玻璃浪潮。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部分被当场压死，血流被腾升而起的火焰照得发黑，像是流淌的汽油，着火的人尖叫着在地上翻滚，有的奔跑的人被玻璃当场削掉了半个脑袋，身子沉重地扑倒在前面的人身上。
伊莎贝尔等人及时退下了桥，但被冲击波带起的人群海啸般狠狠地砸了过来，查尔斯最后一刻张开双臂整个人包住了伊莎贝尔被身后的人撞飞，撞到前面的人身上，又失去控制地滚在了地上。
一阵失去方向的天翻地覆地旋转，最终归于一片混沌，伊莎贝尔剧烈咳嗽，艰难爬起身，商场的照明全部熄灭，灯泡炸裂，只剩紧急疏散的惨淡绿光和跳跃在墙外的火光，照亮遍地都是横倒的人。
宛如末日般的景象。
伊莎贝尔抬头看见窜上五楼的火苗，沿着墙角翻卷，被烧着的人拼命扑打着衣角，火苗越来越大，烧遍了他整个身子，烧着了头发，黑色的人影外一圈亮得可怖的明光，然后他抓着脸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失去平衡从横桥的断口处滚了下去，沉重地一声闷响。
伊莎贝尔伸出手，什么都没能抓到，尖叫声哑在了嗓子里，浑身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烈火像是烧破了她的视网膜，烧穿了心肺，和记忆深处被烧焦得不成人形的古部落圣女连接在一起，仿佛是噩梦以千万倍残酷地投影进现实。
她不怕黑，不怕高，不怕水。
她怕火。
“于奏？”伊莎贝尔心脏都快停跳了，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和远处持续不断地人群的尖叫，还有小女孩忽远忽近，凄厉地喊妈妈的声音。
“噗——”呆比从人堆里冒出来个头，“他在这里！咳咳咳！”他拼命扒拉周围不知是死是活的肢体，把压在底下的于奏拉出来。
爆炸的那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于奏扑向伊莎贝尔，而横桥上的原本作为扶手的一米多长的铁管在气浪中旋转着，导弹般直冲着于奏的头撞过去。
千钧一发之时，他腾空而起，把于奏拼死摁了下去，两人纠缠着滚在了人堆里。
“嘶——”伊莎贝尔身后传来低低地喘息声，她哆嗦了一下，试图把他扶起来：“查尔斯？”
她摸到一手温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