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冷风乱窜。
冰冷的台阶上，呆比惊恐地抱着头蹲在一边，生怕战火烧在自己头上，他甚至想在脑袋上插一根白旗，表示自己永远中立。
如果老大要和奏神打起来，呆比暗自盘算着，那他既不能帮老大，也不能帮奏神，他就是城门失火那个被殃及的池鱼，汉堡包里那个被夹在中间的肉饼，离婚法庭上被推来搡去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娃娃，他就只能希望公主殿下可以帮着奏神一起打老大，以及希望老大没有修炼读心术……
“解释一下吧。”查尔斯黑着脸道，抱着胸，左手压右手，摁着自己拔枪指着于奏脑门的冲动，太阳穴怦怦直跳。
“如你所见，”于奏竟然还在笑，“我亲了她。”
查尔斯暴躁地拎着他的领子就往墙上掼。
“咳，”伊莎贝尔冷冷地清了嗓子，“松手。”
查尔斯的动作僵在原地，威胁性地把他用力推了推，攥着领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眯起的眼睛狠厉地如剑如刀。
于奏双手插兜，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靠着墙很愉悦地看着查尔斯的表情。
查尔斯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于奏心底……巴不得被查尔斯打一顿。
“你……就说这个？”查尔斯咬牙切齿道，考虑把伊莎贝尔打包带走再找两个人做掉于奏的可能性，“你知道你他妈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她是谁吗？”
呆比惊恐地往后缩了一个台阶，完了，老大已经忘了他自己下的“禁止在公主殿下面前说脏话”的命令，可见真的要出大事了。
要……打起来了？
呆比的目光在查尔斯和于奏的脸上反复横跳，一个恨不得立刻把人撕碎，另一个好像还蛮享受这个过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查尔斯气疯了，“亏我还那么相信你！还觉得你对她上心……他妈的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上心了！”
于奏竟然还点点头：“因为我一直喜欢她。”
“这是我想听的话吗！！”查尔斯咆哮地快把人摁在墙里面了。
“那你想听什么话？”于奏温和地问，黑色的眼睛真诚地看着查尔斯。
“闭你的嘴！我就不想听你说话！！”查尔斯大吼。
于奏微挑了挑眉：“……好。”
呆比噗嗤了一声，然后在查尔斯杀人的目光中，捂着嘴飞速后撤了三步。
“好了，”伊莎贝尔喊停，拉开查尔斯，站在了于奏面前，淡淡道，“你不要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查尔斯像头刚刚从地底重见天日的喷火龙，“您，就，就，”查尔斯词穷地暴跳如雷，“是真的想让我死！”
伊莎贝尔笑了，赶忙道：“没有没有，真没有。”
“这是什么？对我的报复吗？”查尔斯气得神志不清，“因为我不让您出来玩就要极端操作吗？您现在想玩什么去吧，我不拦着您，就说这是假的吧？啊？”
查尔斯感到蓦大的无力感，指着于奏道：“就他？”
于奏“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嘲讽也并不感觉多么冒犯：“就我。”
“您都不了解他是什么人！”
“嗯……”伊莎贝尔笑眯眯道，“从你暗中调查这么久，也没找出他的问题，还放心让我跟他相处，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好一波反杀。
查尔斯被杀得猝不及防，当然他从在剧组找到伊莎贝尔第一天开始，就里里外外把她身边的人都调查了个遍，鱼龙混杂，遍地是妖怪，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于奏确实无可指摘。
“好人就够了吗！”查尔斯肺都气炸了，“您不是要喜欢一个好人，好人成千上万！是要……喜欢卓越的！优秀的！万里挑一的！举国上下都找不出第二个的那种人！”
“他是啊。”伊莎贝尔理直气壮。
“咳，我不是。”于奏手搭在伊莎贝尔的肩上，脸有点烫。
“手给我拿开！”查尔斯跺脚，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被秀恩爱，秀得他眼都要瞎了。
“就不。”伊莎贝尔抬了抬下巴，毫不退缩地看着他，甚至还反牵起了于奏的手。
呆比在心里碎碎念，好家伙这波战况真的很焦灼，目前来看是公主殿下一个人杀得酣畅淋漓，老大在濒死反击，而奏神满脸都插着flag，通常都是我方大将军最后一战才会露出的战胜此役生死不论的神态，让人感觉有点不安。
那一刻呆比突然明悟了，原来这就是奏神的心态，就好像他自己小时候偷吃了家里的蛋糕，吃得肚皮都滚圆起来，被父母发现以后男女混合双打，但是他做了梦寐以求的事情，蛋糕都吃到肚子里了，功德圆满，只赚不亏，至于之后是被打还是被骂，都无所谓了。
男人的伤疤都是幸存的徽章。
“我现在不想说这件事，我喜欢谁和你没关系，也不需要你管。”伊莎贝尔盖棺定论，拉着于奏就走，“而且，电影要开场了。”
查尔斯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从烧得炽热到冷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股一直逼得他快疯的火瞬间就熄灭了，涌来的是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您之后会给我个解释吗？”查尔斯看着伊莎贝尔的背影问，声音很低。
伊莎贝尔头都没回，是于奏停下了脚步，眼神带着很深的愧疚看着查尔斯，伊莎贝尔不得不停下来，拽了拽他的袖子。
“不会。”伊莎贝尔平静地看了一眼查尔斯，然后推门离开了。
*
“对不起。”五楼电影院入口，地毯柔软，灯光昏暗，于奏取票以后检票，拉着伊莎贝尔进了电影厅，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不起什么。”伊莎贝尔淡淡道，“天天都吵，我习惯了。”
“如果是别人，他不会这么生气。”于奏低声说，找到了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让开道示意她往里走。
伊莎贝尔走到位置上，突然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情绪不对，皱眉道：“当然不是，我喜欢谁他都会生气，你还不了解他么？他恨不得我是个……没长脚的蛋。”
于奏没说话，只安静地坐下来，把超大桶的爆米花和奶茶递给她。
“是我差得太多了。”于奏很轻地说，看着荧幕上闪动的广告……姜如荼代言的爱思诺眼镜广告。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伊莎贝尔不高兴道，抓起爆米花往他嘴里塞，于奏乖乖张嘴吃了。
半晌，姜如荼戴着五颜六色的眼镜一边跳舞一边退场，屏幕上又出现了用翻译笔的宣楚，正穿着蓝白校服专注学习。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于奏说，屏幕上的光反射在他眼睛里，连眨眼都显得缓慢。
“你喜欢我哪里？”
伊莎贝尔面无表情地吃爆米花，直到被浓郁的黄油腻住了嗓子，叹了口气：“你喜欢我哪里？”
这次轮到于奏长久的沉默，无数的回忆像被惊飞的蝴蝶群一样闪过，他最后诚实道：“我会说很久。”
“那我也是。”伊莎贝尔说。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你离开家以后第一个异性朋友，所以……”
于奏话没说完，伊莎贝尔咣的一声把爆米花塞在他怀里，一字一顿道：“没可能。”
于奏不吭声了，他没吃，只是默默地当了一个人形抱桶机。
电影开场前最后一个广告，千嘉浪开着大红敞篷轿车，戴着骚包的金色墨镜在山道上飙车，一车载着四五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姑娘大笑着视加速度于无物，举着啤酒瓶畅快干杯，雪白的酒花四溅，千嘉浪一脚刹车光速漂移，在黄色的沙尘中摘下墨镜邪气一笑，广告词“浪迪轿车，年轻人的坐骑，爱情的丘比特”。
“于奏，”伊莎贝尔转过身，看着她，周围的灯瞬间熄灭，只剩下电影屏的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唯独眼睛明亮动人。
伊莎贝尔说：“我喜欢谁，查尔斯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我说了算。”
“我说我喜欢你，和环境无关，和其他人无关，只和你有关。”
她高贵得英气逼人，又赤诚得像个孩子，她一直看着于奏的眼睛，直到他眉宇一丝一丝舒展开，伸手抱住了她。
“嗯，知道了，公主殿下。”于奏低声说，闭眼吻了吻她的发丝，“我也爱你。”
四周突然响起了尖叫声：“啊公主殿下！！！”“妈妈是公主！”“啊我我死了太好看了！！”
伊莎贝尔浑身一哆嗦，惊弓之鸟般抱头四处看，不会吧？！这么黑？！还被认出来了？！
于奏低低笑了两声，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扶着她的肩膀转向屏幕：“在说电影里的公主呢。”
伊莎贝尔睁开眼，刚好看见电影名称四个大字从上到下一笔成型：
《公主殿下》
“啊？”伊莎贝尔震惊了，“这电影是《公主殿下》？！”
前排的人皱眉往后看，心想是谁这么傻逼都开场了才发现电影放的是什么，于奏立刻单手轻轻捂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嘘……票上有啊。”
但是票是于奏买的，电影是于奏提议看的，检票进场的时候伊莎贝尔正在和查尔斯生气，她以为看电影就是个普通人约会必备环节，其实也不太在乎具体看什么电影，压根没往心上去。
谁想到竟然就是……作为贺岁片的合家欢大电影《公主殿下》。
伊莎贝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色调阴沉，窗外阴风呼啸狂卷着树梢，雨丝成股从玻璃窗上流下，她自己怏怏不乐地吃东西……
伊莎贝尔在于奏手心里小声道：“老实说，有点尴尬。”
“习惯就好。”于奏说，“我也不喜欢看自己演的电影。”
“那你还来看。”
“来看你演的电影。”于奏说。
公主殿下看《公主殿下》里公主殿下演公主殿下。
好家伙，连环套娃。
场上有不少带小孩子的家长，更多的是情侣，于奏和伊莎贝尔在里面谈恋爱，他们在外面亲嘴亲得火热，还发出啧啧的水声，听得家长们怒目而视，而情侣们沉醉其中浑然不觉。
黑暗中，伊莎贝尔逐渐放松了起来，老实说看自己演电影蛮有趣的，看她自己在大雨滂沱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栽进于奏的马车里——不是演的，而是真晕。
看于奏冷着脸，在雨中非常霸道总裁地公主抱——ng了很多次，前前后后抱了一整天，抱到于奏第二天胳膊都在抖，主要是张导追求唯美的意境，但这种唯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看千嘉浪饰演的既无气势也无派头的骑士长呼哧呼哧在后面追，上演了一出蠢骑士被机灵公主在万镜迷宫里戏耍得团团转的恶俗剧情——这一幕千万不能被查尔斯本尊看到。
看于奏饰演的格朗王子而她在博物馆就波米尔语的语法体系和千年前的斯特威纳古王朝剥离的壁画进行讨论——伊莎贝尔呵了一声，轻轻捂嘴跟于奏说：“格朗他……根本就对历史一窍不通。”
“哦？”
“嗯，他抄我作业，考试作弊，做课题的时候永远是拖后腿的那个，”伊莎贝尔说，“他心里只有三件事，开派对，酗酒，和收集美女。”
于奏笑了一声：“难怪你当时说我演得不像。”
“无所谓喽，”伊莎贝尔耸耸肩，“他们国家也拍了有我的电影，把我塑造成一个只会说‘你英俊的眼睛让人着迷，我只想和你共度良宵’的花瓶。”
“便宜他们了。”
“的确。”伊莎贝尔摸黑抓起爆米花往他嘴里送，可惜送歪了，于奏轻轻低头凑过去，含住咽了下去。
“米德王子呢？”于奏含糊不清地问。
伊莎贝尔想起那个求婚狂魔，任何时候都能无视场合单膝下跪掏出他那枚据说祖传的鸽子蛋大的戒指向她求婚，据他所言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伊莎贝尔做老婆，而且同时再根据他国谜一样的传统，娶满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伊莎贝尔顿了顿：“希望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电影放到了海边的孔明灯，而后是落日中蔷薇湖上缓缓旋转的摩天轮，电影中的于奏深情款款地低沉道：“伊莎贝尔，我喜欢你。”
伊莎贝尔抓爆米花的手顿了一下，场上响起了年轻女孩儿的啊啊啊的尖叫声。
突然，她感觉全世界都剧烈震颤了一下，远处传来一声雷鸣般的闷响。
三秒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个震颤不在想象中，而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