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两人乘电梯上了顶楼，商城顶流整体呈三个相连相扣的环形，中央有三个天井，户外是连接起来的购物街，巨星广告牌包围着商场幕墙，楼顶有大片玻璃温房，种植着玫瑰、郁金香和百合，还有商家一边吆喝一边现场贩卖。
数万个各型各色的气球大片大片地绑在一起，仿佛是彩色的云朵在风中左右摇晃，玫瑰色的晚霞鱼鳞状铺陈在天际，一只乐队坐在角落里弹唱，围聚了很多人旁听，零下的气温完全没有浇灭人们的热情，一大家子，或是情侣，或是带着老人孩子，都在看旧年最后一次日落。
“小姑娘要什么气球呀？”
“派大星。”伊莎贝尔坚决道。
气球呼啦啦一大片被吹得东倒西歪，老板很认真地挑了半天，终于把高处的粉色海星分离了出来，伸手递给伊莎贝尔。
“啊，伊莎贝尔望向于奏，“没有钱。”
于奏抿嘴笑了一下，把纸币递给卖气球的人。
“现金还是该带一点的。”于奏提醒她，“万一我不在。”
伊莎贝尔想起灰鸽广场上买鸟食的窘迫场景，慢悠悠地把气球的细线拴在手腕上：“那你不是恰好都在么。”
“灰鸽广场那次，也不是恰好。”于奏低头帮她拴，她手腕很细，细线扎紧扣在玲珑的腕骨处，“有时间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
“喂鸽子吗？”
“鸽子太肥了，留给小孩喂吧。”于奏摇头，“不喂鸽子，坐着想你。”
伊莎贝尔心漏跳了一拍，然后转念又想：“我当时还不认识你呢，你怎么会想我？”
于奏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伊莎贝尔还想追问，突然听到六声渺远的钟响，楼顶巨大的白幕投影屏上显现出了爱德内维塔的白色皇宫，无人机载着的摄像头从高空俯视，从绿色常青植被一直到深处的白金色塔顶。
画面逐渐淡去，出现一个古木色书房，哔哔啵啵跳动的壁炉前坐着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所有人都注视着屏幕。
伊莎贝尔反应迅速，拉着于奏和气球扭头就走：“快跑。”
于奏：“嗯？怎么了？”
伊莎贝尔拉着他逆着人群下楼：“我爸要演讲了。”
于奏哑然失笑。
屏幕里出现的正是穿着朴素日常服装的国王，除了无名指上的婚戒，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品，火光映照下，极为庄重的国王露着具有亲和力的微笑，口音优雅，语速偏慢。
“我们即将结束又一个不平凡的年度，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就……”
伊莎贝尔嘟囔着：“每年都这句，没点意思。”
于奏被她一路拉进垂直电梯，下去吃饭，关闭电梯门的时候还听到外面海潮般的掌声。
伊莎贝尔的好心情似乎被破坏了，她抿着唇不说话，眸子很浅，像晨曦时林间平静的湖面。
“很像，”于奏看了看她的侧脸，突然开口说，“我小时候过新年的时候，于院长也会说话。没有人听，我们在下面吃。他一停顿我们就鼓掌。”
伊莎贝尔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了，嗯了一声。
“有一次，他想先抑后扬，说‘虽然你们有些孩子失去了父母’……这里他本想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是福利院永远是你们温暖的大家庭’。”
“但是他刚说完前半句，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伊莎贝尔噗嗤一声笑了：“你们怎么这样呢？”
“毕竟要抢吃的，好吃的就那么点儿，不先下手就没了，我当时就指着炸鸡过年，所以后来还去炸鸡店打工了，因为听说卖不掉的边角料可以带回家，心想要把炸鸡吃个够。”
“吃够了吗？”
“吃伤了，后来五六年再也没吃过炸鸡，闻到那个油炸的味道都反胃。”
伊莎贝尔笑起来：“哎哟，还有这种事呢？”
电梯门打开了，地下一层小吃街，临街店铺都在跨年促销，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人人手里都拿着大包小包的吃的，甜辣炸鸡，血糯米糖葫芦，杯子蛋糕，海苔肉松小贝，手抓饼，水果捞，红豆芝麻年糕，炸鱿鱼，烤冷面……各式各样琳琅满目，食物的香气和热浪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去买点吃的吧，”于奏轻轻推了她一下，补充道，“别买炸鸡。”
公主殿下太喜欢热闹了，连排队都排得兴致勃勃，专捡热门的店铺钻，战斗力惊人，在小吃街七进七出，于奏本想着用食物把国王的身影从她的脑子里挤出去，谁知没一会儿整个人被堆成了人形货架，两只小臂上整齐地挂着四五包塑料袋，就差脑袋上没顶东西了。
“可以了，够多了。”于奏嘴里还被她塞了一串孜然土豆，含糊不清道。
“我还想尝尝那个……”伊莎贝尔踮脚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奶茶，眼睛已经飘到手卷寿司上了，拍拍于奏的胸口，“你等着，我再去买点儿。”
“贝尔，”于奏艰难地把肉咽下去，觉得已经快饱了。
伊莎贝尔脚步一顿，“嗯”了一声，回头望他。
“这些真吃不掉的。”于奏苦笑道。
“啊，那就吃不掉吧。”伊莎贝尔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原地蹦了两下，时刻准备着继续冲刺，“没关系的。”
于奏有点不明白：“那就浪费了啊。”
伊莎贝尔愣了一下：“吃不掉不是……很正常吗？”
于奏问：“正常吗？”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瞬，人群熙熙攘攘地从两人身侧穿过，有种说不清的，稀薄却又切实存在的隔阂蓦地腾升而起，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伊莎贝尔先走回来，拉着他的袖子去找位置坐：“那就不买了。”
于奏摇摇头，没动：“去把寿司买回来吧。”
两人又一次僵住，伊莎贝尔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神色冷下来，举起一只手到耳侧，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了点。
几乎就在同一秒，她身后还在排队买抹茶甜筒的，甚至挽着一个粉红裙子小姑娘的，情侣模样的男生，嬉笑玩闹声骤停，转过身，摘了帽子放在胸前，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您吩咐。”
于奏愣住：“？”
伊莎贝尔把于奏两手提着的东西取了一大半，都塞在那人怀里，小声说：“拿去大家吃吧，叫呆比多吃点。”
“是。”那人低低应道，抱着一大堆吃的，又转身和‘女朋友’嘻嘻哈哈，一边往外走了。
伊莎贝尔拉拉他的手：“可以了吗？”
“他也是……骑士？”于奏惊讶道。
“嗯，不太眼熟，”伊莎贝尔随口道，“我认不全。”
“他背对着你，怎么知道你在喊他？”
“他没看见没关系，总有人在看着我，每时每刻，”伊莎贝尔淡淡道，指了指耳朵，“他只是离我最近的那一个，戴着耳麦，有人会告诉他我在叫人，应该是查尔斯吧，都一样。”
“一直都在看着吗？”
“嗯，一直。”
于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总有人厌倦做演员，就是觉得活在聚光灯下，没有私生活，没有放松的时候，总是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总有无穷无尽的狗仔试图挖掘他的隐私爆料到公众面前。但谁没有说错话的时候，谁没有精神疲惫的时候呢。
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独处的生活。
她会有多不愿意外露自己的情感。
于奏突然愣了一下，那他刚刚今天戴着口罩吻伊莎贝尔的场景……也被骑士团全员看在眼里？
而且伊莎贝尔甚至一直都知道，他们在看？
她是难受了多少年，才会对一切表现得无所谓。
于奏拉了她一下，弯腰问：“如果查尔斯知道我们恋爱了，你会介意他生气吗？”
伊莎贝尔认真想了一下：“反正他迟早要生气的，让他气吧。”
于奏看着她，眼眸深邃，他轻轻拉下了自己的口罩，然后是她的。
伊莎贝尔微微睁大了眼，喧闹的人群在两人身边来来往往，五光十色的灯闪烁着投射在街道上，全都模糊成了只有色团的背景，惊叫声从高处的楼顶传来，夜幕降临的同时，上万只彩色的气球一齐飞往高空。
他在人群和欢笑中俯身，温柔地吻了她。
……
查尔斯嘴里的烤鱿鱼。
梆的一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