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义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世界观崩塌。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在对着空无一物的水杯疯狂喝空气,对面长着雀斑的小卷毛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补课,旁边的骑士长百不耐烦地看起了手机,一脸这人怎么那么麻烦能不能直接关起来了事的暴躁劲儿。
而自家艺人非常淡定地给公主殿下削苹果,公主殿下本人屈尊纡贵地坐在他旁边,毫不嫌弃地示意鲍义慢慢消化。
鲍义缓缓把自己的下巴合起来,脑子像是被核武器轮番轰炸了三十来遍。
他僵硬地转向于奏:“阿奏啊……你知道这事儿?”
于奏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鲍义痛不欲生,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这你怎么居然能瞒着我呢,我……我我我两什么关系啊,你搞这这出,我好苦啊。”
突然间就有宫斗剧里被皇上欺骗感情的妃子那味儿了。
呆比情真意切地解释:“嗨呀鲍哥,你不能这么想,奏神跟你多亲啊,那就是真亲人啊,但这事奏神不告诉你也是应该的啊,公主殿下的身份哪能到处乱说……话说回来,鲍哥,我们都特别感谢您这么多年照顾奏神,我一想到,奏神当年遇见您,一路走过来是真不容易啊呜呜呜……”
呆比想起自家爱豆早年的坎坷经历,忍不住开始嘤嘤嘤,恨不得冲过来抱着鲍义两眼泪汪汪。
查尔斯咣的把水杯往桌上一砸,把他身为铁粉的满腔情绪给一哆嗦砸回去了。
鲍义被粉丝的哀嚎一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职业素养又上线了,他终于斗胆看了眼公主殿下,膝盖都有点发软。
鲍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公主殿下,就我这人,其实蛮瞎的……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么长时间太怠慢您了,我我我要不跟您跪下……”
伊莎贝尔接过于奏手里的苹果,淡定道:“别。”
于奏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
她做夏贝尔的时候,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似的,啥都不会,啥都稀奇,很容易就被一句话感动得潸然泪下,吃个薯片都能搞出天崩地裂的动静。
做公主殿下的时候却截然相反,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没情绪,不在乎,无所谓,不表态,别人的情绪天上地下几百来回,跟她没什么关系。
曾经她对鲍义总有点小心翼翼,颇有点业内新人见金牌大经纪人的毕恭毕敬,不知道喊什么就喊鲍老师,又想和于奏做朋友,又感觉到鲍义不待见她,那叫一个左右为难。
掉马以后,那些情绪统统都被一阵风刮跑了,于奏清晰地感受到,从鲍义得知她真实身份开始,她眼里心里乃至从今往后,都已经没鲍义这个人了。
她什么还没做,只是亮个身份,她还是她,鲍义已经自个儿世界观崩塌重组再崩塌,死去活来恨不得剖心明志,但那一切对她而言,都比不上鲍义之前随随便便看她一眼。
在讨厌“公主殿下”这四个字上,可能全世界就这丫头是认真的。
鲍义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不过,我早就跟阿奏说您有公主面相,特高贵,特亲切,就跟我想象中的公主一模一样,您就算不是公主也能大火,就命里带火,干啥都火,必火无疑。”
于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吊子地拆台:“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鲍义大力使眼色,一脸老父亲的“我两这默契都没有吗?!”的痛不欲生和恨铁不成钢。
于奏佯装看不见,伊莎贝尔权当耳边风。
“对了,我是来找你说下次综艺《万物可萌》的事儿……”鲍义犹疑地又小心瞥了眼伊莎贝尔,“我本来也是想找夏贝尔说……”
“说吧。”伊莎贝尔淡淡道,“就当我是夏贝尔。”
话到这份儿上,鲍义也狗腿地配合起来,他刚接到通知,说这次《万物可萌》想请《公主殿下》剧组全员,也是变相宣传,结果纪光耀可能还是忌惮伊莎贝尔,没出席,临时空缺的名额邀请了一个“外人”,顾辛旅。
其他三人都没什么反应,呆比跟屁股点了炮仗一样炸飞起来:“卧槽!”
“不要骂人。”查尔斯冷道。
呆比歉疚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立刻收声,换了不那么激进的字眼:“那头蠢驴!?那我们退出算了!”
其他人不了解原委,他可不能不了解。
这顾辛旅用一句话就能介绍完——于奏从出道开始宿命的对家。
两个人都走的时候实力唱将的路线,顾辛旅自己也有几分才华,自弹自唱自编自曲,本来娱乐圈,同行即冤家,更何况还是同路线同人设同卖点。
于奏是新人,他是老人,于奏每涨一个粉,都有五成可能是从顾辛旅那里爬墙过来的。
前几年于奏的势头太猛,他年轻,外形俊美,硬实力能打,身世还惨,耳聋加孤儿,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美强惨类型,别人学都学不来。
当时一个论坛里的匿名扒皮贴里,一个名叫“人间惨剧”的id,人肉了于奏的生平,洋洋洒洒浩浩荡荡上万字的“黑历史”。
被刷掉的《撞破南墙的十八岁》训练营海选录像,投稿的网站《浪里淘你》新人激励计划的处女作、万人直播100小时的剥削坑爹活动,惨不忍睹的爱德内维塔□□演奏现场,甚至连在福利院《午间新闻》对他十三岁时的采访都扒出来了。
后续又爆出来他其他的经历,姑且不提,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疼。
结果吧,像顾辛旅这种——呆比口中“没水平的酸鸡”——就出现了,暗嘲说扒于奏黑历史的贴,是他自己曝光,自己炒作自己,自己给自己卖惨。
最终成功上位,把音乐圈流量化,虽然音乐圈早八百年前就开始在流量歌手路线,但确实从于奏之后,又有一大批卖人设卖颜值的偶像歌手一夜爆火。
顾辛旅之所以被“鱼籽”们视为不共戴天的对家,就是因为他本身性格刚硬无比,不是暗讽,而是明嘲,连表面的和平都撕破了。
他虽然不否认于奏惨,但他鄙视这种倚惨卖惨的行为,说他推起一波风潮,搞得全娱乐圈各个都跟八辈子的苦人一样,动不动就对着镜头一顿倒苦水。
所有和于奏公开出席的场合,顾辛旅都满脸挂着“离我远点”。
这就结下梁子了。谁知后来参加同一个金麦克比赛,实打实的观众投票,被鱼籽们硬生生氪金刷出了匪夷所思的高度,一共全场一百五十万张票……于奏一人占了一百二十万。对顾辛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如果顾辛旅拿了第二,至少于奏还有实力,最多只是差距不该那么大,他也不至于大发雷霆,谁知同时参赛有个纯靠脸吃饭的新人,没水平没嗓子没实力,只不过为了讨好观众,选了于奏的歌。
于是千万鱼籽们一边稳操胜券聊天打屁,一边把手上多的闲票赏给了那个小菜鸡,阴差阳错把他活活投到了第二,挤下了顾辛旅。
这下捅了娄子。
顾辛旅连夜发长文公开怼整个音乐圈的乱象,公开叱责于奏及其粉丝的匪夷所思的行为,公开表示这个比赛他退出,奖牌也不要了,领奖也不会去,骂所有投给小菜鸡的观众都缺少“基本的音乐素养”,和“聋子差不到哪去”。
顾辛旅这波发言,一下子成为了“反于奏”的领袖式人物,掀开了粉黑大战的序幕,一天涨粉五百万。
“聋子”这两个字刚好踩到鱼籽的痛点,又一批粉丝开麦,嘲讽顾辛旅“自己得天独厚、音乐世家,就瞧不起别人一无所有、白手起家,这是什么新世纪封建腐朽思想”
“苦难不是污点,是荣耀”
“拿别人的残疾开玩笑,才是真的没素质。”
“不求你共情,只请你尊重”
“自己不火,就靠酸别人火起来?”
“原来不走流量路线的意思就是靠骂流量来吸流量,学到了学到了”……
一时之间,整个音乐圈乌烟瘴气,不同势力交错混战,堪称音乐圈史上的春秋战国。
于奏无所谓道:“顾辛旅就顾辛旅吧。”
虽然呆比反应激烈仿佛火烧屁股,但他本人只是耸了耸肩:“他都同意参加了,我有什么不行的。”
呆比宛如墙头草瞬间倒:“不错!我们就原计划参加,难道还要我们躲他吗?是他造谣污蔑泼脏水,我们自个儿清者自清!”
“我也是这么想,”鲍义扭头对于奏说,“他不怕咱们,咱们也不怕他,到时候你少说点话,要他来主动挑事骂你,先撩者贱,他言多必失。”
于奏没应声。
这场小型会议就这么告一段落,于奏和伊莎贝尔搬回花满市,鲍义怀揣本世纪最劲爆的消息如在梦中。
查尔斯没能说服伊莎贝尔回家,甚至连开除“满脑子除了追星就是水”的呆比都失败了。
伊莎贝尔:“你开了他,我就开了你。”
呆比热泪盈眶,那副表情是恨不得立刻以死明志,查尔斯面部肌肉失控地颤了颤,然后鼻腔哼了一声,插兜就走,任由呆比像只苍蝇一样绕着他嗡嗡嗡了一篇十几万字的作文。
“你认真的?”于奏看着查尔斯气得不轻。
伊莎贝尔:“我又不能真开了他,说说而已。”
于奏:“他确实不失为一个负责……”
伊莎贝尔转身回家,摆摆手:“……否则我早开了。”
于奏:“……”
*
《万物可萌》上和顾辛旅的对峙还没来,中间又多了个插曲。
周末,伊莎贝尔还在花满市的沙发上看电视,非常逍遥自在,突然听见门铃声。
她从猫眼往外望。
是一对老夫妻,大约五十岁,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衣服略显陈旧。
她暂时没开门。
路边正插着兜闲逛的查尔斯望过来,漫不经心地往这边走,最后停在了院子前的树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
女人又按了一次门铃,左右张望了一下,嘴里有些琐碎地念叨“是不是这儿啊是不是错了啊该不会是假地址吧……”
伊莎贝尔推开门:“您找哪位?”
女人吓了一跳,赔笑道:“啊呀您好您好,我找于奏,你知道他吧?他是不是住这儿啊?”
“你找于奏?”伊莎贝尔问,“他不住这栋,你跟他约了么?”
“额,其实吧,他,我们也……”女人为难道,眼珠子左右滚了一圈,望着男人。
男人老实巴交地搓搓手,缩了缩头,耳朵冻得通红:“我们是他……那个,爸妈。”
伊莎贝尔皱眉:“他是孤儿。”
“啊对对对就是他,阿奏,”女人叫得很是亲切,立刻又活了过来,“我们看到他在网上啦,可多粉丝了,我们就来见见他,到处打听哦才知道他原来住在这里。”
“不好意思,”伊莎贝尔慢吞吞道,“不知道你们那儿怎么理解孤儿这个词,但在我这儿,孤儿没有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