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奏……”伊莎贝尔喃喃,不知道为什么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正好踩到了心跳的鼓点上。
她半晌才迟疑道:“把你吵醒了?”
于奏微微皱眉,好像对她开口却问了这个有些不悦:“我没睡。”
伊莎贝尔往枕头下摸索手机,想看几点了,却想起来手机晚上已经丢了。
“四点。”于奏说,向她伸出两只手,手心向上。
伊莎贝尔脑子发蒙,愣愣看着他。
于奏笑了一下,无所谓地把手收了回去,起身问:“再睡一会么?”
伊莎贝尔点点头。
于奏插兜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过会端着温热的牛奶回来,果然看到她的眼睛还睁着。
“不想睡还骗人?”于奏把牛奶递给她,“起来坐一会吧。”
伊莎贝尔舔了舔嘴唇,有点渴了,于是从善如流地坐起来喝了一口,她从来没有半夜睡醒和被人聊天的经历,又觉得有些新奇,连夜晚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于奏问:“梦到什么了?”
伊莎贝尔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简单地把梦叙述了一遍,其实仔细想想还挺离谱的,梦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情节,就是代入感强,把自己变成了大烤肉。
她第一次把梦说出来,说出口发现并没有亲身经历那么恐怖,还把自己说笑了。
于奏却没有笑,很专注地听她说。
伊莎贝尔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就这样,算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片子也是我半夜偷着看的,自讨苦吃。”
于奏慢慢嗯了一声:“下次你再梦到这种情节,你就自己编一个结尾。”
“什么意思?”伊莎贝尔问。
“你每次都在差不多的地方醒来,说明这个地方就是承受极限了,但你可以暗示自己一个结局,只要重复的次数够多,你潜意识里固定的那个梦境也会被改变。”
“我能篡改梦么?”伊莎贝尔没听说过这种事。她甚至从没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她定期会和心理医生见面,但每次都是一堆客套话和固定流程,不太想提失眠的问题。
如果提了,又会有很多人绕着她解决这个问题,定期来问她的睡眠状况,查尔斯也会对这她的睡眠喋喋不休……想到这一点比睡不着更恐怖。
“能的。”于奏肯定道。
做噩梦在北海福利院不要太常见,半夜有小孩被吓哭是家常便饭,于奏睡眠浅,一闹就醒,醒了不能坐视不理,后来还读了一些有关潜意识的书,总结出民间行之有效的处理办法。
伊莎贝尔想了一会:“什么结尾呢?”
“我听到你在喊‘伊莎贝尔’,”于奏说,接过她喝空的玻璃杯。
身子倾过来的时候,伊莎贝尔闻到他身上的黑咖啡味。
于奏:“你如果想不到好的结局,就想象大家把面具摘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涂着奶油,喊伊莎贝尔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嗯,大家聚集起来给你开的生日派对,火堆是吓你的,实际上是朋友们给你准备的惊喜,那是你的生日,大家都认识你,而且也喜欢你,没有人会伤害你。”
伊莎贝尔闭目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甚至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礼物,竟然没有太多违和感,连同面具上诡异的笑容都变得喜庆起来。
“我试试。”伊莎贝尔说,冒出一点跃跃欲试的小激动。
“晚安,”于奏临走关门之前说,“如果没有用的话,还是去和医生聊聊吧。”
“于奏,”伊莎贝尔把被子扯到下巴下,歪头喊他,于奏嗯了一声,关门的手停下了。
伊莎贝尔问:“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干脆起来工作了。”于奏淡淡道,“你睡吧。”
伊莎贝尔想,睡不着的人可不会喝黑咖啡。
但她没说,只是躺下睡了。
第二天,伊莎贝尔从梦中吵醒。
或许是前半夜没睡好,或许是牛奶的作用,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十点多,睁眼就听到查尔斯在客厅咆哮。
伊莎贝尔慢吞吞地穿上拖鞋,打开门,发现查尔斯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原地暴跳如雷,而呆比仿佛下一刻就能剖腹自尽般视死如归地靠墙站得笔直决绝。
查尔斯正头顶冒火地对于奏竟然胆敢把公主殿下往自家里带的行为,竟然胆敢把公主殿下一个人丢在湖边带着不知打哪来的“野孩子”找妈的行为,表示极其非常十二分的愤怒。
查尔斯声嘶力竭:“可笑我竟然觉得你是个靠谱的,结果捅了这么大篓子!以后但凡我再放心你一点!一点点!我就……”
于奏听到脚步声,从书桌上抬头:“早。”
“公主殿下,”查尔斯停止了对于奏的控诉,咬牙切齿道,“您真能睡,睡得真好,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谢谢你,”伊莎贝尔皮笑肉不笑,“如果不是你大吼大叫,我还能再睡一会。”
“我大吼大叫!?”查尔斯气炸了,“我一晚上没睡,跑了大半个苏拉还往返来一趟帝都,处理了六个神经病,还担心您是不是受伤了受惊了受辱了,结果您给我睡到十点!十点!!比平时还睡得香是么?我还冲进卧室去看您是不是昏过去了!否则谁能经历了那种事还能睡到这个点!”
伊莎贝尔感激地看了于奏一眼,他对伊莎贝尔噩梦的内容守口如瓶。
查尔斯气急败坏:“您反省了吗?梦里反省的吗?您下次还要继续吗?还往人堆里跑?还凑热闹去花市?还不回家?您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折腾死我是您的什么夙愿吗?我现在自杀您能满意吗?”
伊莎贝尔:“……查尔斯,去睡会吧,你现在有点不清醒。”
“哦大错特错!我现在清醒得很!”查尔斯怒吼,“否则我就把那六个人全部一枪毙了,再把他们的神经病组织一起抓出来当众凌迟!”
伊莎贝尔:“都什么年代了还……”
“还有你!戴伯!热!伊万诺维奇!”查尔斯对伊莎贝尔有火发不出,转身一拳头捶墙,“你要说的话呢?!说啊!!”
查公公大,杀,四,方。
呆比被吓得一哆嗦,雀斑都要融化了,一叠声颤抖道:“公主殿下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我昨晚是昏了头,失了智,满脑子都是给奏神放花灯……”
于奏:“?”
呆比哭丧着脸继续:“……结果我疏忽了,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您的安危,这是我加入骑士团以后的最严肃最重大的纪律性错误,我不配做一个骑士,我给您请罪,然后就提交开除申请,我无颜再见您,都是老大还给我当面赎罪的机会,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清……”
呆比说着说着就要给她跪下,伊莎贝尔伸手隔空拦着他:“别。”
她瞪了查尔斯一眼:“你怪他干什么?好端端的开除谁呢?都是我昨晚不应该去花市……”
查尔斯大吼:“您帮他认什么错?!您是公主殿下,爱去哪去哪!保护您是他的职责,跟您什么时候在哪里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他的失职!”
伊莎贝尔:“……”
正话反话都被查尔斯说全了。
她沉默,坐到于奏旁边,他递过来一杯水,伊莎贝尔喝了一口,心平气和,见怪不怪。
查尔斯手里的手机终于接通了。
那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嗓音:“兴师问罪来了?”
跟磁铁似的,查尔斯满腔怒火顿时被吸走了,对着屏幕一阵咆哮:“你挂了我七次电话!七次!我看你是完全不把公主殿下当回事了!”
“伊莎贝尔是伊莎贝尔,你是你,”宁泠嗓音清澈,“哦?免提在?早啊公主殿下。”
“早啊大小姐。”伊莎贝尔开口跟闺蜜打招呼,堪称旁若无人。
查尔斯气昏了:“你就这么确定公主殿下没事?还跟她打招呼?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那不是自然么?”宁泠轻笑了一声,“要不是她好端端在你旁边,毫发无损,你能有工夫给我打电话?”
“我……”查尔斯确实累狠了,一晚上没睡搅得他脑子不清楚,没“我”出个结果来,额头青筋直冒。
“我以后绝不会再去帮你做那些无聊的事情,绝不再离开公主殿下半步,以后你最好也别找我……”
“不就认错喽,”宁泠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我认个错,伊莎贝尔sorry啦,下次再也不喊走你家骑士长,自己注意安全多保重哦,给姐姐亲个。”
伊莎贝尔配合:“么么。”
宁泠对着手机飞吻一个,清脆响亮,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查尔斯暴跳如雷,恨不得摔了手机,最后对着屏幕狠狠道:“疯子!都是疯子!”
伊莎贝尔把水杯推过去:“消消气。”
查尔斯气呼呼地坐下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又沉声道:“说来说去,最大的错在我。”
伊莎贝尔面无表情:“又来了。”
查尔斯恍若未闻:“我不该放心其他人陪您,我不该纵容您去危险的地方,我不该半路失职擅自离开,我不该把工作都交到呆比身上,这件事最大的错处在我,我负全部责任。”
伊莎贝尔:“可以了。”
查尔斯:“我即日起自请暂停津贴一年整,军衔永久降半星,记大过,一级处分记入名誉档案,失职处分和检讨在骑士团公示一年,事后我会提交一份两万字起的事件陈述和悔过书……”
于奏咳了一声,含蓄道:“你们自我管理挺严格的。”
查公公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伊莎贝尔又问:“那些人呢?”
查尔斯回答:“我处理了,在场和您接触的一共七人,还有周边接应团伙三人,您不用担心,这次的袭击是针对夏贝尔去的,您的行踪在匿名论坛上泄露,泄露者代号‘白茉莉’,而这群人隶属于一个名为‘百合花会’的组织。”
伊莎贝尔想起那群人的面具:“百合花会?”
“一个以公主殿下为绝对信仰的非法聚集组织,有点像邪|教,”呆比说着走上来,旋转笔记本屏幕给他们看。
“总注册人数近十万,流动资产上千万,建会距今六年,但这些只是外围成员,真正的核心是个难以渗透的实名圈,昨晚直接袭击您的常衡实际上只是外围圈里的新起之秀,可能想借此机会邀功升入内围管理层。”
“行动失败以后,他名下的id和所有浏览发言记录被一律删除,百合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和他的同伙,但这十人对组织的信仰极其牢固,至今没透露出什么有效信息……”
呆比想起昨晚那些肉体上大片大片的纹身和传教用的公主语录,那群人脸上执拗和痴狂的神情,觉得不寒而栗。
“这群人一群被骗了的蠢货!”查尔斯嗤道。
“百合花会根本不是为了拥护您而建的,纯粹是想非法集资盈利,目前我们查到的收支比存在不吻合的巨大漏洞,一群扯着您的大旗就四处招摇撞骗,每月收缴‘会费’,会费交得越多等级升得也越快……”
“能信这种东西,不是蠢是什么?”
“有点儿像应援会集资,”呆比补充,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爱豆,“啊但我们绝不干这种违法的事情,都是亏本送,印些手幅扇子明信片周边……”
查尔斯没好气斥道:“那你也够蠢的!闭你的嘴!”
呆比立刻蔫了。
“幸好是我,”伊莎贝尔突然说。
“嗯?”于奏看她。
“夏贝尔幸好是我。”伊莎贝尔淡淡道。
就因为是她,所以不是大事。把百合花会交给查尔斯处理再合适不过,最终并不需要她多操心,事情就能摆平。
如果演公主殿下的是个其他演员,却承受了因她而起的恨,简直不堪设想,能不能活过昨晚都是个未知数。
这么一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挺幸运。
幸运的伊莎贝尔想到这里,满意地给自己倒了点牛奶拌麦片。
于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查尔斯问于奏。
于奏收回了目光:“面具,也是巧了,当时我余光突然看到河上有个反光物,仔细一看是派大星面具。”
伊莎贝尔心说不错傻人有傻福。
“为什么把她带到你家来?”查尔斯凶狠的目光刺过来。
于奏不紧不慢道:“因为昨天她的状况不太好,带她去宾馆跟我拐卖未成年少女似的。”
伊莎贝尔:“……”
她昨天狼狈不堪,衣服撕破,脸还被打了,披头散发跟个小疯子似的,身上还没证件,确实不能见人。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于奏又说,指节轻敲了敲桌子,“她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那个叫“白茉莉”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夏贝尔会出现在苏拉城的花市上?
呆比问:“您告诉其他人了吗?”
“没有啊,”伊莎贝尔茫然道,“不过我确实在剧组群里问了问有没有人一起……但是大家都没时间,蓝织姐要陪家人,千嘉浪和宣楚弟弟有约,如荼姐有工作……”
“剧组群里不仅有主演,还有工作人员。”于奏把手机给查尔斯看。
那是个五十多人的大群,如果考虑到有些人可能无心将伊莎贝尔的行踪透露出去,被有心人利用,那“茉莉”的身份就更是大海捞针。
查尔斯翻了翻群成员,也知道这条路走不通,更是气得想砍人。
“我希望您能长点教训,”查尔斯苦口婆心摁着怒气,看她一脸淡定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手里的麦片碗摔了,“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防不胜防……”
还没等他对“防不胜防”四个字做出更深层次的诠释,门锁突然转动,查尔斯和呆比同时警惕地转头盯着大门,而于奏下意识地翻开手机屏幕,看到某条未读消息。
“阿奏啊,你嫂子做多了包子,叫我给你带点来,这次剁了蘑菇在里面,贼香,”鲍义一边推门进来一边放东西,低着头扶着鞋柜,吭哧吭哧换鞋,“我给你发消息也不接,你晓得我竟然跑去花满市没找到人吧?我就知道你又跑这破房子里来了,不是我说你,这破破烂烂有啥好惦记……”
鲍义脱完鞋一抬头,人傻了。
呆比,查尔斯,伊莎贝尔三个人沉默地看着他,于奏坐在后面,脸色阴晴不明。
像是什么地下组织作战会议突然被卖包子的无知大娘打断,每个人都紧抿着唇,还有一位不爽得仿佛想杀人。
呆比在内心疯狂祈祷自家老大的脸并没有在新闻上过度出现,或者鲍义是个从来不看新闻也不关注皇室的人。
鲍义下巴差点掉下来:“我靠,那不是查尔斯吗?”
查尔斯:“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