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 都市言情 > 公主殿下 > 第 37 章
    摄像头亮起绿灯,门禁横杆自动抬起,车缓缓驶入花满市。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区,绿化面积大,花团锦簇,每一栋小别墅都各有特色,三层带小院儿和顶层,不少人家都种了乱七八糟的蔬菜果苗,此外还有车库。

    于奏松开安全带,问:“哪一栋?”

    伊莎贝尔:“d3。”

    于奏在一栋前停了下来:“先别下。”

    车窗落下,于奏指着窗外:“我住这。”

    伊莎贝尔:“啊?”

    难怪门禁识别出他的车牌自动放行了,难怪他进入以后毫不犹豫地就往里开,熟得跟自家小区似的……合着真的就是自家小区。

    “是今年才买的,”于奏这才继续往前找d区,“这块环境好,鲍哥说什么都要买一栋,正好有人出,就订了,其实东西都没太搬过来,前面c区还有纪光耀的房产,但他好像没来住过。”

    于奏顿了顿:“你最好离纪光耀远一些,今天的皇冠乌龙,我总觉得和他有关。”

    伊莎贝尔眨眼:“你猜的?”

    于奏想了一下:“算是吧,万事小心为上……还有可能是我疑心病重,姜如荼和宣楚,你如果可以也不要多来往。”

    伊莎贝尔这下就有些吃惊了。

    如果说纪光耀主使还算是偿还一巴掌的旧仇,有情可原,那姜如荼和宣楚袖手旁观就是她完全意料之外的情况。

    伊莎贝尔好奇:“你为什么疑心他们?”

    于奏停下了,这次是d3,小房子玲珑可爱,漆成白色外立面和暗红色的瓦片妆人字屋顶,鹅卵路顺着树丛往里弯弯绕绕地延伸。

    于奏说:“我之前见的人比较多,也比较杂,稍微敏感一点不是坏事,你要照顾自己。”

    伊莎贝尔点头。

    于奏的外形总让人觉得他是立于红尘之外,周身清冷不染世俗,粉丝往往都脑补他是个什么精贵的器物,一碰就碎,但稍微想想他在福利院摸爬滚打,还要分心照顾同班被欺负的弟弟妹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天真无知的傻白甜。

    伊莎贝尔发觉自己才是那个傻白甜。

    “你对剧组里的人都怎么看?”伊莎贝尔问。

    于奏这回是谨慎地全员想了一遭,千嘉浪名声放荡,纪光耀心怀不轨,姜如荼工于心计,宣楚另有隐情,蓝织烟酒赌博,还真不是他斤斤计较,这群人哪个靠谱?

    他最后说:“没有合适你相处的。”

    伊莎贝尔好笑道:“所以就跟你相处呗?”

    于奏哽了一下,脸有点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也不是很……合适。”

    伊莎贝尔:“为什么啊?”

    于奏不知按了什么键,响起了门锁声:“不下车么?”

    伊莎贝尔不说话,就看着他强行转移话题。

    车厢顶上的灯尴尬地亮着,冷气呼呼呼在狭小的空间里轮回往复。

    于奏:“……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听说鲍哥也会做你的经纪人,他应该会借着宣传电影的需求,帮忙把我们安排在同样的综艺节目上。”

    伊莎贝尔轻轻挑眉,还是放过他,嗯了一声,准备下车。

    “但你的话,”于奏又补充,“和我保持距离,总归没错的。”

    “你有什么隐藏身份么?”伊莎贝尔皱眉,“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布克维尔派来的卧底?一刀一个小朋友的赏金猎人?”

    于奏的表情一言难尽:“不,是可能会捆绑炒绯闻,对你影响很不好。”

    “那你今晚还帮我说话?”

    “嗯,我可以主动,但你主动就不好。”

    “区别很大么?”

    “区别很大。”

    伊莎贝尔想了一会,稍微琢磨出一点不同来,对他的粉丝而言,可能就是“哥哥温柔善良照顾新人”和“无耻小人捆绑cp还蹭热度”的重大不同。

    但她只觉得累,就像是无数次晚宴上她母亲的举手投足和言语措辞,一个微妙的语气或是眼神,都会被解读成各种意思。她母亲平时举止几乎没有多余的小动作,因为任何小动作都会暴露她潜意识里的倾向。

    “没关系,”伊莎贝尔努力笑了一下,钻出车,扶着摇下的车窗说,“你不用特别在意我的事情,我只是想度个假。”

    于奏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度假愉快。”

    伊莎贝尔转身要走,走出几步回头,发现他还停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又转身走到车边,俯身敲了敲车窗。

    “不是这栋?”于奏问。

    “是,只是你最近几天有空么?”伊莎贝尔把帆布包打开,从中掏出一张烟火大会的海报来,“苏拉河畔要举办活动,有夜市,很热闹,看起来蛮好玩的。”

    “邀请我?”于奏略微意外道,“你的……朋友们呢?”

    “不带他们。”伊莎贝尔想到身后跟着一群人就头疼,查尔斯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天然紧张,整个人绷紧成一张弓,连带着她都无法放松下来,而且他一定会把街边小吃彻底地批判一通,简直堪称扫兴界的世界冠军。

    伊莎贝尔咬牙切齿道,“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

    “行。”于奏答,抬眸看着她,肯定道,“去,这段时间都有空。”

    “太好了,”伊莎贝尔给自己的日程安排添了一笔,“你有空到什么时候?”

    于奏沉默了一会,含糊道:“有空到你差不多……下次工作开始的时候。”

    伊莎贝尔不疑有他,点点头就抱着海报进屋了。

    她盘算着在苏拉城要做的事情,除了烟火大会,她还想去爬一爬俯瞰整个苏拉城的花神山,听说山上的花神特别灵,庙前有大片大片的树林,树林上扎满了人们许愿结的红绳,风吹过的时候就像一山绽放的红花树。

    进屋前她回头,看到于奏的车依然等在栅栏外。

    她冲于奏摆了摆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雀跃,像只在黑暗中发狂的小鹿,咯噔咯噔绕着小屋子跳。

    她也想过或许自己的游玩计划不适合于奏这样档期全满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莫名笃定,于奏没有勉强。

    她甚至有种不理智的错觉,觉得不管什么离谱的事情,于奏都会陪她一起。

    *

    伊莎贝尔跨进门。

    客厅猛地灯光大亮。

    伊莎贝尔下意识抬手遮住眼,闭眼前她看见整个客厅的布局完全是宁泠跳脱的装修风格,也许这栋房子就是她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练手的道具。

    餐厅和厨房打通,餐厅又和小客厅打通,整个一楼,连带着通向院子的全景落地窗,呈现出超强的通透感,冷色调的极简家具中,玫红色的玻璃大刀阔斧地分割空间,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子狠劲。

    对面一整片白色的墙上钉着若干大红玻璃碎片,尖锐,冷酷,毫无规律,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天而降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但永远被定格在空中。

    伊莎贝尔放下手,一抬头,愣住了。

    查尔斯面无表情地站在米白色的沙发后。

    沙发上坐着国王陛下。

    “爸?”伊莎贝尔声音变调。

    “查尔斯?”伊莎贝尔转向恭敬立着的骑士长。

    国王比了个手势,查尔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把帆布包放下,大步走到灯光中:“查尔斯告诉你我在这的,你亲自来找我,要带我回去么。”

    她连问了三个问题,用的都是陈述句。

    “回家吧。”国王沉声说。

    他只是普普通通披了一件灰色的外套,他已然不年轻了,伊莎贝尔出生的时候他三十有余,现在年过五十,再怎么精心维持的体格都无可奈何地长出一点啤酒肚,鼓鼓囊囊像是宣告他的衰老。

    “不回。”伊莎贝尔淡淡道。

    国王灰色的眼睛锐利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的装束,因为晚上有直播,她穿着是淼淼选的白披肩,浅粉色上衫和修身的水洗牛仔裤。

    但在她爸眼里,这套衣服可能并不太像样。

    披肩是不对称款,粉色上衫做了底部撕扯设计,最高的地方露出一点点白色的腰。淼淼搭配好以后要她转个圈,对她的细腰和又长又直的腿赞不绝口。

    “伊莎贝尔,”国王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像是无声的开关拨动,一切又朝着分崩离析的那晚争吵滑去。

    伊莎贝尔忍不住笑了,然后抱胸,坦然地抬起头接受他的审视:“我看见了,我觉得挺好的。”

    “伊莎贝尔!”国王拍着沙发枕怒斥。

    “我说了我不回去,”伊莎贝尔静静道,“你要是想把我打晕带走,请便,只要不怕闹大,想叫多少人来都没问题,但明天早上头条会是什么?”

    震惊!夏贝尔就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昨夜被劫匪团伙从花满市别墅区绑走!下落不明!

    绝地反转!劫匪就是国王陛下本人!

    皇室父女危机是为哪般?公主殿下又为何断绝父女关系?

    ……

    家丑不可外扬,至今伊莎贝尔逃家的消息依然被封锁,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小格陵兰岛。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了,”国王陛下动了真怒,“你小时候,多么乖巧听话,你现在呢?你做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你的身份?有没有一点责任感?有没有想过你的荣誉?”

    伊莎贝尔看着他:“你记得我的小时候,都是八岁以前了,在那以后的九年,我们只见过十七次,我只见过妈妈二十三次,我都快不记得家里长什么样了。”

    “我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伊莎贝尔声音清冷,“当初是谁牵着我的手,说只要我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是谁在我不愿意离家的时候,不愿意独自一人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女儿关在与世隔绝的岛上,一关就是九年?”

    九年,小格陵兰岛的冰封期长达五个月,无休止的黑夜,空荡荡的房子,神经质的同学,无法融合的文化差异,严苛的教育,和再也见不到的母亲。

    国王嘴唇和脸都在颤抖:“你不明白,我有多想留下你,有多想你回来……”

    伊莎贝尔继续道:“等我终于要成年了,我盼了九年的成年礼,我终于可以回到大陆,你却告诉我,当初的话只是哄小孩的,您送我的成年礼不是自由,是要我作为成年人,亲手结束自己一生的自由。”

    伊莎贝尔笑了:“爸爸,这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礼物。”

    国王腾的站起身,狠狠搓着手:“不!你长大了,就应该明白当年的话是安抚你的,是善意的谎言,你十八岁,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吗?你现在还是八岁么?你还要谁来哄你?要所有人哄着你么?太任性了!”

    伊莎贝尔眼圈红了:“分开的时候,妈妈不愿意要我走,是你执意要我走,你拉着我的手说的话,我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不信?我记了九年,信了九年,你现在告诉我,我早就应该明白那是骗我的?我对你的信任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国王低吼道:“你太不懂事了!”

    伊莎贝尔浑身一震:“是么,我本以为你会……”

    她没说完就哽住了。

    国王深呼吸,声音灌入力量,不由分说道:“演员这件事,到此为止,这部电影我会封掉,绝不可能上映,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找人剪出来给你看,夏贝尔所有的社交号全部清除,你交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全部……”

    伊莎贝尔说:“不。”

    国王声音变大:“你再说一遍。”

    伊莎贝尔说:“不。”

    国王那一刻像是要吼出来,在位近三十年,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和纪光耀那种模仿出来的威严不同,他哪怕有了老态的皱纹,有了凸出的肚子,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身上散发出的压迫力都如山如海般压过来。

    伊莎贝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瞬间似乎很多激烈地神色从眼里掠过,但是最后什么都没留下来。

    国王声音颤抖还带着点沙哑:“好,我来让你看看,你这三个月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伊莎贝尔神色动了动,欲言又止。

    国王掏出手机,大力地摁屏幕,输入夏贝尔三个字。

    铺天盖地的带着隐晦脏话和夹着隔离符的谩骂和争吵,评头论足,沸腾像是一锅煮开的脏水,脏东西像要爆出来一般浮沉。

    国王的手也在抖,但他念:“夏贝尔是什么东西,也配演公主?艹他妈的老子今天就是要骂人,本世纪最恶心的事情没有之一。”

    偌大的空旷客厅中,查尔斯仿佛和背景融为一体,眼里全是血丝的国王陛下独自站在高耸的吊灯下,震声读网络脏话,这幅场景,滑稽又悲哀。

    本来应该很可笑,可没有谁想笑。

    国王还在念:“她就是想绑着奏神上位,求求哥哥离她远一点,我愿意用夏贝尔五十年寿命换哥哥一个人自自在在走下去。”

    伊莎贝尔终于忍不住说:“别读了。”

    国王没有理她:“我真没想到就因为夏贝尔的脸,就有人嚷嚷黑转粉,真的什么人都有,她预告片里演出的公主就是个垃圾,能比上伊莎贝尔殿下一根毫毛,我天打五雷轰,我株连九族,我全家死光光。”

    伊莎贝尔忍无可忍:“别读了!”

    国王喊道:“我不读就不存在了么?你三个月找来这么一群人骂你?你就高兴了?我把你养大就是欠骂的?你是公主!你是我的女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糟践自己!”

    “这是我的事!”伊莎贝尔气急了,一条条被当面读出来的恶评,像是直接扒她的皮,羞辱到了极点,“骂我也好,喜欢我也好,都是我的事!”

    “喜欢你?”国王喝道,“他们能喜欢你什么?无非就是那张脸!你要出卖色相来换取其他人的喜欢?这对你来说比皇室的脸面还重要?皇室还有脸面么?你还要脸么?”

    “不重要么?”伊莎贝尔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破了音,“他们对夏贝尔的喜欢不重要,难道对伊莎贝尔的喜欢就重要?没有人知道伊莎贝尔是什么人,但有多少人在喜欢她?就因为她是公主!她就天生该被喜欢!她是什么样都无所谓,她是什么人也无所谓,她甚至不是人都无所谓,那我算什么?”

    国王恶狠狠地点开一个视频,举起来。

    视频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式地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五官端正,看起来像是一个正经工作的白领。

    他对屏幕说,我公布自己的真名,我叫常衡,我用自己的三次元身份发誓,我永远效忠真正的公主殿下伊莎贝尔,我永远诅咒以公主殿下的名声谋取私利的行为,我将永远与夏贝尔、及以后任何试图玷污公主殿下的人抗争到底。

    这条视频竟然有上千万赞,无数跟风的人曝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表达对夏贝尔的抗议,直到网络安全平台紧急发布通知,希望大家停止公开真实身份的行为,保护个人隐私,但依然无法阻止这场浩浩荡荡的“以真身捍卫公主殿下”的网络□□示威。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国王狠狠道,“伊莎贝尔,你睁开眼看看,你嗤之以鼻的身份得到爱戴拥护,你真实表露的身份被辱骂诋毁,你还要幻想自己多受欢迎么?离开公主殿下四个字你什么都不是!!”

    “好,”伊莎贝尔咬破了下唇,只尝到一股血腥味,“好,什么都不是,那你找其他人做你的公主殿下吧!我不做了!”

    “你是我的女儿,这件事天经地义,永远都无法改变!你不认也得认!”国王大吼。

    “我不认了,”伊莎贝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得可怕,像是一墙碎裂的红色玻璃,“我不认了!谁爱做公主谁去做!谁爱做你的女儿谁去……”

    “啪”的一声脆响,国王大步走上来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查尔斯脱口大喊,猛地翻过沙发,拦住了他扬起的手,“陛下,别动手!”

    伊莎贝尔偏过头,半晌,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的地方飞速地红肿起来,滚烫得像是被铁烙过。

    她放下手,手上是一串晶莹的水珠。

    伊莎贝尔转头,毫不犹豫地拎着包,摔门而去。

    身后是国王气急败坏地大喊:“拦住她!”

    她又依稀听见查尔斯的声音,但低沉地混入了茫茫夜色。

    冰冷的秋风刮过,卷着枯败的落叶从她的身侧往后卷,伊莎贝尔冲进了小区的行道。

    她只想到了一个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