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淼淼曾经问过她，当时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思考答案，最终想把公主殿下饰演成一个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会吃沙拉酱也会赖床的普通人。
但这句话脱口而出，弹幕顿时气疯了。
“确实，你也只能演出个普通人。”
“就这理解？就这态度？就这吹‘最适合的演员’‘试镜了三千人的结果’？”
“我已经不想看电影了。”
“公主殿下不是普通人，谢谢，麻烦长点脑子。”
小e也尴尬地看着滚动的弹幕，手上的卡片不知道该往下读还是放下。
一只手插入了镜头。
秋季的长袖厚薄适中，黑色的袖口硬朗，搭在轮廓鲜明的手腕上，手指抬起落上问答卡，然后轻轻抽走。
小e下意识站起身，在她的位置上施施然坐下的是于奏。
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啊啊奏神！”
“露个手我也能认出来！”
“我等了好久啊麻麻！”
“愣着干嘛截屏啊！”
于奏看着手机屏幕笑笑，声音又稳又清晰：“我可以作证，公主殿下确实是个人，不是下凡渡劫的神仙。”
“呜呜呜奏神说得太对了！”
“哈哈哈当然是人，公主殿下不是人是什么？”
“这个回答没毛病啊！”
这群网友见风使舵的能力确实是可以的。
伊莎贝尔对于奏也笑笑，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快问快答，之前当众发言都是念稿而已，或许会有不按套路出牌的刁钻记者，但那些记者第一轮筛选就被淘汰了，根本见不到她本人。
她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地回答问题，有些莫名的心酸。
于奏低头看着卡片：“下一个问题，假如奏神……嗯，就是我。”
弹幕一片“哈哈哈”飘过。
于奏：“假如我和公主殿下一起掉在了水里，你救谁？”
伊莎贝尔毫不犹豫：“救你。”
黑粉立刻又抓住了把柄，嚷嚷难道不应该救公主殿下么？反驳的声音也立刻窜起来，说这种道德困境的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啊，选谁都一样啊，又不会真的掉在水里。
于奏抬头，对她说要救自己这件事回答道：“谢谢。”
弹幕瞬间不吵了，一大片“哈哈哈”又飘过。
于奏：“你觉得是自己的背影好看还是公主殿下的背影好看？”
伊莎贝尔：“都一样。”
这真是实话中的大实话了。
弹幕：“做人有点自知之明？”
“脸这么大？”“好意思说出口？”
“但我觉得真的差不多啊。”
“就算是礼貌也应该说公主殿下吧。”
“这不是背影的问题，是人品问题。”
于奏看了眼屏幕，淡淡道：“从都没有正面好看这一点，确实是一样的。”
弹幕顿时安静了一阵，有些杠精想反问难道你看过公主殿下正脸么？但问这句话岂不是在影射公主殿下的正脸可能比背影丑么？那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于是纷纷闭嘴。
之后的问题都变得顺风顺水，无论多么刁钻的问题，或者是伊莎贝尔直白到可怕的回答，都会被于奏轻描淡写地变成一句玩笑，整个直播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消解，大家心态都放松下来，握手言和，不论是粉还是黑，都开始一个劲儿傻乐。
直播效果出奇好，人数又往上翻了一番。
伊莎贝尔突然觉得他真的很会带孩子，不禁想象福利院里如果小屁孩们互相殴打结成球，估计于奏也能几句话就化干戈为玉帛。
混娱乐圈真的屈才了，他应该做幼儿园园长。
于奏：“最后一个问题，假如公主殿下看了这部电影，你想对她说什么？”
伊莎贝尔笑起来：“嗯，演得不像，不好意思。”
这次于奏不需要圆场了，因为大家都乐了。
只有零星几个弹幕在滚动“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奏神在帮她兜着”
“原计划不应该奏神现在出场吧？”
“总感觉如果不是奏神刚刚说的几句话，她现在能被黑上热搜第一。”
“同感。”
“来，到你了。”于奏把问答卡递给伊莎贝尔，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位置。
伊莎贝尔：“我看看……你喜欢的颜色？”
于奏：“粉色。”
伊莎贝尔一愣。
弹幕：“哈哈哈我就知道。”
“可以，这很奏神。”
“经典问题又重演了，经典懵逼又出现了。”
伊莎贝尔忍不住问：“但你的应援色是银色吧？”
于奏点头：“应援色是粉丝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于是弹幕又开始狂笑。
伊莎贝尔：“下一个，用一个词评价公主殿下。”
于奏看着她的眼睛：“勇敢。”
弹幕：“？？？？？？why？”
但伊莎贝尔没有追问，立刻接着下一个问题：“用一个词形容夏贝尔，就是我。”
于奏少见的犹豫了一瞬：“……特别？”
哦豁。
伊莎贝尔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特别……什么？”
于奏收回了剩下的话：“就是特别。”
伊莎贝尔接受了这个回答，尽职尽责地又问：“拍摄中印象最深刻的场景？”
于奏：“摩天轮。”
伊莎贝尔的脸稍微有些热：“下一个，如果公主殿下和……额，我一起掉在了水里，你救谁？”
于奏没忍住笑了一下，她和她自己掉在了水里，当然只能选择她了。
“救你。”于奏说。
弹幕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铺天盖地的质疑。
“为什么啊应该救公主殿下啊？”
“这没必要吧？强行拉cp？”
“是为了电影宣传才这么回答的，大家不要多想。”
“奏神是被逼无奈，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这种问题tm就是有病吧？”
于奏不紧不慢道：“为了感谢你刚刚救我。”
伊莎贝尔莞尔一笑：“不客气。”
冲天火苗被扑灭，警报解除，无数奏粉瞬间松气，还好自家哥哥没昏头。
后面的问题都相对顺利。
伊莎贝尔：“最后一个问题了，请问奏神下一次什么时候发自拍？”
于奏想了一下：“大家现在多截点图吧。”
弹幕哀鸿遍野。
采访结束，后面就是自由活动的环节，千嘉浪回到直播间：“我回来了，想我了么？”
弹幕：“不要挡着我看奏神！”“浪仔让开！”“啊手慢没截到屏！”
千嘉浪的脸垮下来，佯怒道：“叫我让开的那几个，滚出我的直播间。”
弹幕纷纷道歉：“乖宝不气了，现在可以让开了么？”
千嘉浪哭笑不得。
伊莎贝尔趁机离开了镜头的范围，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一会儿去哪？”于奏走过来问她。
“我去‘花满市’，”伊莎贝尔说，“在下次综艺前我就住在那里。”
“我顺路，送你回去吧。”于奏说。
伊莎贝尔点头，掏出手机打字跟查尔斯说别送我了。
追兵：【？】
贝尔：【于奏送我回去。】
追兵：【？？？？？？？？？？】
伊莎贝尔看着那一长串问号，仿佛看到了查尔斯憋回去的一万句脏话，无声地笑了。
于奏的车出乎意料的普通且低调，黑色轿车，不仅看起来没有大明星的派头，反而异常居家，还有淡淡的茶木香。唯一和普通家居车的区别，可能就是四面车窗贴膜用的是颜色最深的款，私密性比较强。
伊莎贝尔很满意。
她钻进副驾驶，于奏看了她一眼，说：“安全带。”
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你不是长辈化了，你是陈鹰化了。”
于奏就笑。
一路上很顺畅，橘色的灯光一团团地沿着长路延伸到远处，越往郊区走就越安谧，于奏开车很稳，他坐得端正，眼睛也一直放在路面上，虽然开得很好，但认真的态度就像是新手上路。
就像他说话一样，虽然早就把发音和语调磨得没有缺陷，但依旧吐字清晰，语速偏慢，好像说每一个字都慎重。
“谢谢，直播的时候帮我圆了很多话，”伊莎贝尔一边看风景一边说。
“应该的。”于奏没遮掩，“你知道说出来会被骂，还要说么？”
“对啊，”伊莎贝尔说，“我想诚实一点。”
于奏没说话。
对其他所有人来说，出道拍电影，作为公众人物的夏贝尔就是她的“大号”，所以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跟走在刀刃上似的。
但对她来说，就算夏贝尔这三个字混成影帝又如何？混成顶流又如何？
和公主殿下相比，依然是个为所欲为的小号。
都是小号了，为什么还要憋屈地忍让呢，就应该撒丫子狂欢啊。
“我怕影响你，”伊莎贝尔犹豫了一下，“别人可能觉得你总是帮我说话呀，好坏不分什么的，你下次就别帮我了。”
“然后看着你被骂？”于奏摇头。
伊莎贝尔面露愁苦：“我看起来那么招骂么？或许过一阵子大家了解我了，就不骂了。”
于奏只说：“不是这样的。”
伊莎贝尔问：“那是什么样的？”
于奏想了一会：“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无论是谁来，无论你有没有做错，都会被骂。”
伊莎贝尔：“因为我演的是公主殿下？”
于奏点头。
伊莎贝尔：“哈，所以我很……”她截住了话茬。
于奏竟然顺着说完了她的话：“讨厌公主殿下？”
伊莎贝尔吃惊道：“你还是第一个说得这么直白的人。”
她拍了这么久电影，也算是学乖了，再怎么撒野也不会真的当众诋毁公主殿下的形象，更多的时候就顺着夸夸，大是大非上还是不能出问题，要不然夏贝尔这个小号直接就废了。
于奏好像又笑了，窗外的路灯从他侧脸上水一般划过，于是伊莎贝尔也没看清他究竟笑了没有。
于奏低声说：“虽然我喜欢公主殿下，但也不介意你讨厌她。”
伊莎贝尔眉心跳了跳，稍微有些慌张地扭过头继续看风景，只从车窗的反光中看到自己弯起的眉眼。
怎么回事，她好像莫名的心情很好，就像是漫长的旅行中一直懵懵懂懂，一失足滚进红尘，现在才把眼睛揉一揉，睁开看见大好河山。
于是眼前一亮，觉得当初一失足真是失对了。
“我这次拍电影真的很开心，”伊莎贝尔靠在椅背上，长路尽头是延绵起伏的群山，“我一直想……自己交朋友，就是不带着其他身份的，单纯作为我自己……”
伊莎贝尔笑笑，不继续说了：“所以跟你做朋友真的很开心。”
于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压出青白色。
伊莎贝尔看向他，发现他好像没有多开心，侧脸线条刚硬，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把唇线抿得很紧，像是承受着什么重量一般。
“额，”伊莎贝尔说，“抱歉，我也不是很懂，我们还不是朋友么？”
“不，”于奏很快地否认，“我们当然是。”
伊莎贝尔直觉感到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但是”，然而于奏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我也不是讨厌公主殿下，”伊莎贝尔回到之前的话，“但我以后怎么办？我不管做什么，别人都会想着我……演过公主殿下。”
“角色定型么？”于奏顺着她的借口往下说，仿佛之前关于朋友的谈话从没出现过。
“蓝织面对的也是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长大很久了，但大家印象里还是十几年前《乖小孩》里，那个披着头发的乖乖女林潇潇。”
“啊！潇潇！”伊莎贝尔倒吸一口气，“难怪我第一次见她，觉得她特别眼熟。”
《乖小孩》火了十几年，年年暑期档都榜上有名，林潇潇的好学生形象不要太深入人心，细框眼镜，柔声细语，写字端正，当时所有家长都喜欢把她当做“别人家的孩子”，而蓝织长大以后也不负众望成为那一届文化课分最高的童星，简直戏里戏外融为一体。
但她现在抽烟，喝酒，玩牌，占卜，玩骰子，为了演妓|女涂过大红唇，为了演流氓把头发剃成阴阳头，还纹了身，纹身还偏偏在胸口，甚至是一朵奇丑无比的霸王花，简直就是在花式挑战粉丝的心理底线。
这样的人被选来演皇后，不得不说是张导一意孤行。
“张导这个人，有他独到的眼光，他说蓝织身上有母性和挑战世俗的贵气，很难得，”于奏说，“他选角只看眼缘，他觉得合适，说什么也要弄到手，当时他看见你就说要你。”
伊莎贝尔叹气：“嗯，我像公主，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于奏说：“也不只是长相。张导说，那么多试镜的演员，都在刻意往上拔高自己，端着架子。但你没有，你明明身上有公主的架子，但你的眼睛在打破它。”
红灯了。
车子停下，于奏侧头看着她，轻声说：“他说，有些人看人，比别人矮，却垫着脚俯视，有些人看人，比别人高，却蹲下来仰视。”
“这部电影里的公主殿下，应该是后一种，她不能因为自己是公主殿下所以倨傲，她是拎着裙子在雨里逃亡的那个勇敢的人。”
伊莎贝尔不解：“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公主殿下拍得跟个仙女一样。”
就像是下午茶的现场音乐会，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沙拉晚宴，就像是不可理喻的室内晚礼服秀。
“一方面是艺术需求，”于奏解释，“有夸大的成分，前后对比才鲜明，不需要纪实，一方面是他故意的。”
“啊？”伊莎贝尔迟钝地看着他。
于奏余光瞥见她的表情，笑了：“他每次强硬要你演‘仙女’的时候，你都会格外叛逆，恰好就是他要拍出的效果，你演的时候越憋屈，越是他要拍出来的微妙的反应。”
伊莎贝尔：“懂了，我被算计了。”
于奏无声笑笑。
伊莎贝尔转念一想：“但你当时生我气可是真的，你还说我不配。”
于奏：“……”
伊莎贝尔：“你还电梯里说我演得很差。”
于奏：“……”
伊莎贝尔：“你还……”
于奏打断了她：“夏贝尔。”
伊莎贝尔：“干嘛？”
于奏：“没油了。”
伊莎贝尔奇怪道：“怎么突然没油了？这附近有加油站么？应该能再坚持一会？”
于奏：“本来油是够的，旧账太沉了，耗油。”
伊莎贝尔愣了一下，毫无形象地在副驾驶上笑得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