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 都市言情 > 公主殿下 > 第 22 章
    查尔斯单手把门板掀起来,嘭的摔回门框上,拳头在合页上锤了几下,没用,已经完全变形了,充其量只能暂时挡住的好事大妈。

    “门废了,需要换个房间。”查尔斯说,没有听到回音,他回过头,意识到于奏听不见他说话,他在查尔斯身后走进了盥洗室,水流开到最大,冲洗脸上的血迹。

    查尔斯斜倚在墙上,无所事事地等他。

    水流从于奏的脸上冲刷而过,仿佛把血色也冲走了,冷光下他的皮肤仿佛上了釉一般惨白,嘴唇乌青,额头上有一道凹陷进去又肿胀起来的磕痕。

    于奏拧上了水龙头,走出盥洗室,水滴从黑色的发梢低落,打湿了他扣子被崩掉的白衬衫。

    血液像盛开的梅花在单薄的肩头晕开。

    “我不瞎,”于奏黑色的眼睛冷冷盯着查尔斯,“也没全聋。”

    查尔斯抬眼,鹰隼般的目光和他的在半空中碰撞。

    “查尔斯·爱蒙威特,”于奏缓缓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查尔斯没说话,燥热的室内猛地冷下来,仿佛无形的水上涨,淹没了胸口咽喉,窗外传来拖长的一声蝉鸣。

    于奏说:“你是皇家陆军白鹰骑士长,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夏贝尔的本名是伊莎贝尔·安哈尔特,国王陛下唯一一个女儿,当今皇室的公主殿下。”

    “你觉得呢。”查尔斯反问。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于奏问。

    “不知道。”

    “其他骑士呢?”

    “在附近。”

    “为什么隐藏身份?”

    “别问了。”查尔斯低喝。

    “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出现在她身边?”于奏冷冷地盯着他。

    “我让你别问了!”查尔斯吼道,拽着他的领口摁在盥洗室门口的墙上,浑身压迫力陡增,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必须忘掉。”

    于奏狭长的眼尾眯起,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身上淡木质清爽的气息掺了铁锈味:“听起来是你在求我。”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查尔斯把他的脸拽近了一些,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命令的决绝仿佛要直接灌进他的大脑,但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触到深黑的眸子,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下去。

    “很多人都这么威胁过我,”于奏淡淡道,“我只答应我想答应的事情。”

    查尔斯松开手,把他往后一掷,于奏踉跄靠在墙上,自顾自笑起来:“你倒不必这么紧张,我已经答应了,你是陈鹰,她说的,我接受,她不希望我知道她是公主,我就不知道。跟你无关。”

    “收起你的态度。”查尔斯没好气道,“你应该庆幸我进门选择出拳而不是拔枪。”

    “你们骑士进门都是这么进的么?”于奏挑眉看着破碎的门板。

    “闭嘴。”查尔斯青筋直跳,反唇相讥,“你们演员都会街头斗殴么?”

    那正面的一拳没有直接打晕于奏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和米德王子打架会留手,但是打于奏的那一拳没有,力道落在他脸上好像被一股向后的力道卸掉了。于奏看起来削瘦,潮湿的衬衫下面却略微显出腹肌的轮廓,比查尔斯预想中抗揍得多,骨头硬,那一头槌撞得他现在鼻梁还隐隐作痛。

    “小时候打。”于奏淡淡道。

    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是9组的头儿,比起其他缺胳膊少腿的兄弟,他只是聋,不影响打架。

    他不打人,人家也会来打他。只有拼命打,往死里打,把事情闹大,两败俱伤,当“老师”介入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会受罚,久而久之其他人就会戒备,就会远离,没有人想和疯狗咬在一起,所以疯狗才能有容身之地。

    于奏走回床沿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轻微的脑震荡,只听到尖锐的耳鸣和无数无法分辨的低沉的杂音嗡嗡萦绕在周围。

    “所以,”他顿了顿,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迷茫,“她真的是公主?”

    暖光照亮了他的轮廓,方才的狠厉也好冷漠也好挑衅也好,都悄无声息地化开在空气中,他抬起的眸子微湿安静,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查尔斯嗤笑一声:“我把你打傻了?”

    时间线猛地拉回十年前,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被推上台,台上拉着公主慈金会慈善汇演的大横幅,雪白的聚光灯迷花了他的眼睛,他提着昂贵的小提琴,穿着比人还要贵的西装,海量的声音涌进耳朵,在他原本曾经一片死寂的世界里炸开无数大大小小的涟漪。

    他往台下看去,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有一片空地,高高在上,被白金色的骑士围起,一个暗红色的高背椅在单独的一束光下孤独立着,上面坐着一个和椅子不相符的小小的白裙的女孩,纤细的小腿悬空在椅子边。

    女孩有着安静的翡翠绿的眼睛,在光中低垂着。

    有些执念太久太深,以至于想起来的时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放不下那个人,还是放不下所有的过去。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得到什么成就什么才如此拼命,否则该怎么解释他在梦想和面包之间选择向死而生。

    可有些时候人活着,外表所向披靡,内里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因为不想忘,所以不能忘。他把骨子里那些烧成灰都会留下印记的微末的东西,那些上帝捏造他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纹路,连同所有不能舍弃不能放手的执念,全部和她绑在一起奉上神坛,于是踩碎质疑、烧尽绝望、砍断退路,他背靠信仰,一往无前。

    谁知神提着裙摆走下神坛,拥抱人间和他。

    六月末,他百不耐烦地坐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评审会场,看着一个又一个新晋小花在试镜中倨傲地抬着下巴,说着一口凹出来的皇室口音,戴着或深或浅的绿色美瞳,举手投足刻意僵硬仿佛人造木偶。

    天气燥热,他反感这个人人都想牟利的电影企划,反感一双双故作矜持却利欲熏心的眼睛。他对这场海选厌倦至极,到头来不过折腾他一场最后变成赚钱的工具,可事关公主殿下他不能不在乎,最后劳心劳力互相折磨。

    直到一个毫无履历的新人静静站在他面前摘下帽子,猝不及防的光线从她的眸子里折射进他的,一直旋转的笔从指节滚落,那双眼睛和无数次梦境里非但没有消磨褪色反而日久弥新的记忆重合。

    无数纷乱的回忆从脑海中冒起,像是沸腾的水中捂不住的气泡。她冷绿色的安静的眸子,她发烧时下意识的道歉,她一次又一次提议修改公主殿下的剧情,她落寞地并膝垂眸坐在小马扎上,她闭起一只眼架枪瞄准,她提着厚重的白色裙摆在雨中奔跑,她发烫的身子跌入他的怀里。

    于奏转过头去看靠窗的床沿,他的房间和伊莎贝尔的互成镜像,布局家具一模一样,他仿佛能依稀看见若干天前伊莎贝尔盘腿坐在窗前,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垂眸跟念波米尔语的台词,声音轻柔悦耳,婉转如歌。

    他是不是还为了她没有认真学自己母语而气愤?

    他是不是要她不要用自己来揣测公主殿下?

    他是不是还说她不配?

    是不是!?

    于奏头疼起来,表情逐渐复杂,他刚刚看起来毫无波澜地接受了夏贝尔就是公主本人的事实,但此刻仿佛长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到了尽头。

    延迟的闪电落下,诡异的死寂之后,惊雷炸破云层。

    他是不是还给公主殿下塞了钱?

    他是不是还觉得她又穷又惨又被家暴还无家可归???

    他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她就待在这种地方?”于奏抬头看着无所作为的查尔斯,莫名不悦,“就这种宾馆里?这能安全吗?”

    “艹!你还问我?!”查尔斯憋了一天的火终于炸开,“这破门一脚就能踹开!谁知道隔壁都住着什么人?!”

    “她就点外卖吃?”于奏皱眉,“外卖能干净么?万一被做了手脚呢?”

    “一路人被无数人经手的饭菜,下毒呢?掺了东西呢?饮料和水呢?”查尔斯气得破音。

    “她就一个人在街上走?但凡有一个人猜出来她的身份,后果谁来负责。”

    “我眼睁睁看着她差点从船上掉下去!”查尔斯气道,“周围一圈人就在那干看着!”

    “她还淋雨?就这么不注重身体?之前发烧好不容易好了又烧起来?还不吃药?以为我没发现?”

    “她居然发烧了!”查尔斯震惊地咆哮,“她居然!发!烧!了!?”

    “我能认出来其他人也可能认出来!这只是时间问题,”于奏站起身,“她不能留在这里。”

    “你去跟她说啊!”查尔斯大喊,“去啊!你上啊!你能说动你去说啊!”

    于奏沉默地看着刚刚还一身冒刺把他摁在地上打的骑士长现在又绝望又崩溃还有点好笑地以抓秃自己的力气拽着金色的头发。

    “你怪不容易的。”于奏说,同情地看着查尔斯。

    阵营在一瞬间微妙的逆转,查尔斯和于奏对视,你死我活的敌人变成了同仇敌忾的战友,查尔斯在被逼疯的边缘终于找到了一个跟他同步暴躁同步操心的老妈子,他乡遇故知。

    老妈子们束手无策地站在破旧的宾馆小房间里,仿佛两只受伤的流浪狗。

    查尔斯先自嘲地笑起来,骂了句粗,然后于奏摇摇头也低笑起来。

    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没伤着吧?”查尔斯扬眉问。

    “打得够狠,”于奏说,“查过我资料?对着耳朵打的?”

    “职业病,见谅。”查尔斯耸肩,“你也不错,耐揍,换个不结实的鼻梁已经断了。”

    两人短暂地互夸了一波,气氛温馨融洽。

    “这两天她如果还在剧组待着,”于奏说,“我会看着她,外卖的话我管不了,你最好掉包了送过来,一般都会在小南门交接,助理去领。”

    “我会一直在附近,”查尔斯点头,“有不对劲随时喊我,你反侦察意识还行。”

    “她隔壁217应该是空房,”于奏顿了顿,“我搬到她附近能听到点动静,好在她房间在走廊尽头,至少有一面是安全的。”

    查尔斯简直要感动了,他摸出一个耳机戴上,按了一下,绿灯亮起:“呆比,在不在。”

    于奏心说什么人居然叫呆比?

    查尔斯:“上来一趟,长焦宾馆220,帮忙搬行李,你一个人就行,在前台开217的房。”

    “是!老大!”呆比立刻蹬蹬蹬往上跑。

    “你右胳膊刚接上,不好用力,”查尔斯淡淡道,“找个人帮你,团里跌打损伤药好用,你找呆比要一点抹上。”

    “谢了,八成还是要肿,”于奏心里有数,“这两天不接戏是肯定的。”

    查尔斯向他伸出手,于奏愣了一下,伸出左手和他握了握。

    两人这次都真心实意。

    呆比跑上来的时候,查尔斯已经去伊莎贝尔的房间苦口婆心的唠叨了,呆比头发乱糟糟地,整个人像个瘦高个竹竿从斜着的门板里挤进来,张口就喊:“团……额?”

    “没关系,我知道他是查尔斯,”于奏坐在床沿上,抬头解释情况,“也知道夏贝尔就是公……”

    “奏神!”呆比破音大喊,眼睛瞪得像凸出来的铜铃,鼻翼的雀斑飞起。

    于奏:“……”

    “天哪是活的奏神!”呆比原地一蹦三尺高,用力对空挥拳,忍不住抽打自己的脸,“啊!!妈呀我是在做梦吗?妈呀那是您的吉他吗!这是您的房间吗?我靠!我在奏神的房间里!!我能要您的签名吗……等等!”

    呆比眼神迫切地落在于奏身上的血迹上:“奏神您受伤了?!谁打了您!?妈的老子跟他拼了!”

    于奏淡淡道:“你家团长。”

    呆比:“……”

    惹不起,搞不懂,打不过。

    人都傻了。

    世界如此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