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到了宁家，再次见到那位宁老夫人的时候，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看到对方形销骨立的靠在床榻上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或许，是因为植根在这具身体里面的血缘，又或许，是因为老人风烛残年，本就是令人唏嘘伤感的画面，林羡心头忍不住软了几分。
“老夫人。”走到床边，林羡轻唤了一声。
床榻上，原本正虚弱地闭着眼睛的宁老夫人，突然颤了一下，下一刻急急地睁开了眼。
一看到林羡，宁老夫人眼睛瞬间就红了，有些颤抖地朝着林羡伸出干枯的手。
“小姐，老夫人知道您要来看她，今天刻意起了个大早，还吩咐老奴一定要替她好好的梳洗打扮。”身后的嬷嬷语气酸涩。
就老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每多折腾一下，便会多难受一分。
可是，老夫人还是坚持一定要收拾妥当，然后靠在这床榻上等着小姐到来。
林羡伸出手，握住了宁老夫人的手。
虽然当初，自己和对方因为宁依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可是那个时候说到底，眼前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才是她的亲孙女。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因为一个老人对自家孙女的维护之心罢了。
“你，你先下去。”宁老夫人气息不稳地对着嬷嬷开口。
后者行了一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而宁昊他们也只是守在房间外面，并未进来。
“老夫人，您……”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宁老夫人握着林羡的手，一瞬间，泪如雨下。
自从得知了真相之后，她日日都在悔恨，悔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悔恨当初对自己的亲孙女横眉冷对。
“老夫人，您不必如此，当初之事您并没有做错，那个时候，您也不过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孙女而已。”林羡安慰着开口。
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妇人，心头突然开始有些后悔。
自己当初是不是应该去揭穿宁依？虽然她从来没有真正将自己当做宁家的女儿，而她也的的确确不是，可是对于宁老夫人还有宁昊来说，她选择隐瞒，是不是太自私了？
“孩子，你当初是不是厌恶极了我这个祖母，所以哪怕知道真相，也不愿意说出来？”宁老夫人握着林羡的手又颤了颤。
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很清楚，反正也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什么好挂碍的。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自家儿子的腿。
二就是当初，是不是因为她的态度太过恶劣，所以自家孙女才不愿意说出真相，回到宁家。
“不是。”林羡斩钉截铁地开口，“老夫人，当初我不愿说出真相，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考量。若真说有什么原因的话，一来我的确没有证据，二来，对于我来说，那个时候不揭穿身份，的确比回到宁家可能要更方便些，说到底是我自私。如果真的要怪，也不该是我责怪你们，反倒是你们可以怪我。”
“不，不怪你，这些年你已经吃了太多苦头了，是我们宁家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咳咳，咳咳咳……”宁老夫人连忙摇头，说话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老夫人，您别激动，当心身体。”林羡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了宁老夫人。
宁老夫人喝了两口水，气息才恢复了些，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看着林羡担忧的神色，宁老夫人慈爱的冲她笑了笑。
“别担心，祖母没事。”
“您……”
“孩子，对不起。”宁老夫人突然又开口道歉。
林羡皱眉，宁老夫人这句道歉，似乎并不像是因为认错孙女的事情，而且整个人神色深沉，倒像是在心里面压抑了许多年。
“老夫人，您……”
“孩子，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
“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林羡心头思忖着。
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宁昊的妻子，据说是一家人落难之际，不小心落水而亡，可是看宁老夫人这模样，难道说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隐情吗？
宁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苦涩不已，“当年，都说你父亲坠崖摔断了腿，而你母亲落水而亡，其实这些都不是彻底的真相！”
当初，宁家被人陷害落难，一路上艰难险阻。
宁昊因为感染风寒生了病，又不小心高处坠落，摔伤了腿，而宁昊的妻子周轻阮被人蒙蔽，亲自喂自家丈夫喝下了有毒的汤药，虽然发现及时，不至于伤及性命，可是那毒药却导致原本就受伤的腿经脉不通，痊愈了之后，也无法再站起来。
周轻阮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悔恨痛苦不已。
虽然宁昊深爱自家妻子，根本没有追究责怪，可是那个时候宁老夫人却因着心头怨恨，处处苛责。原本和美不已，亲如母女的婆媳，关系也一夕破裂。
虽然宁昊时时维护劝说，可是周轻阮心头痛苦，再加上婆婆的刁难责骂，整个人几乎是一下子消瘦起来，最终受不了，在外出之际，自己投湖自尽了。
“那个时候我虽然对你娘怨恨不已，可是，我也从未想过，真的要逼死自己的儿媳。尤其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将你娘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可是……”
宁老夫人摇了摇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一切都晚了，你娘去了，昊儿一蹶不振，一开始是宁家落难，没有条件仔细治腿，后来，是根本就不愿再治了，好似拖着那双废了的腿，他心里面对你娘的愧疚就能够轻一些。”
林羡虽然猜测宁昊双腿残废一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却也未曾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怪不得宁昊对于治腿之事心生抵触，也怪不得当初宁老夫人会那般偏袒宁依，想来二人都是因为心中愧疚。
“老夫人，您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能够好好劝一劝宁老爷吗？”
听着林羡依旧未改称呼，宁老夫人苦笑。
“是，我希望你能够劝一劝你父亲，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当初之事，在我心头实在是压了太多年了。”
她不想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悔恨进棺材里面，这一辈子，她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兴衰荣辱，唯一最放不下的，便是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