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不要我要!”常冬龄站起来,抽不冷把俩人假模假式推脱着的花茶拿过来,那三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她还一脸坦然,两只手抱在胸前,把茶罐子藏在里面的那只手里,摆明了态度,问马随意,“你今儿来我家,就是来要茶的?”
马随意一口茶差点儿没呛死,“小九儿净会讲笑……”
常冬龄一点好脸也没给,愣是打断了,“那你来干嘛的?”
“小九儿。”常越拉着她衣裳,挤眉弄眼那意思是让她说话别这么冲,见常冬龄还是横眉竖眼的,他干脆就不撒手了,把人拽到当院过道,常越蹲着,俩胳膊搭在波棱盖上,“你咋越活越回去了呢?是,二姑原先是不撩人了点,但人家这不是知道错误主动示好来了么?咱别得理不饶人。”
“他们家原先没理还要搅三分呢,现如今咱得理了凭啥要饶人?”常冬龄反手掐着腰,过去家里忍着让着,结果真出事了,谁念着自己家了?打今儿起,她还就不受这个气了!“啥知道错误了?他那是知道咱家富裕了!咱家要还跟过去似的,你看他来不来呢!”
常越心里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到底还是老好人做惯了,“这不都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常冬龄把茶叶罐子扣在过道的木头桩子上,正好碾死一只蚂蚁,“你把人家当一家人,人家把你当一家人了吗?当初你去借钱他们挤兑你,过年时候不给咱们好脸这些咱们不说,就说爸妈走的时候,他们说忙都没露一面,怎么茬啊,他们家各个忙的就差没工夫自个上茅房了?”
常越刚还惦着劝妹子呢,这会儿掰开了揉碎了一说,心里也是觉得憋屈了,起来拍拍手,“这么的吧,咱俩进去,看看他今儿是为了啥来的,要是过来看看咱们的,你也就收敛点,要是真是按着你说的是奔着钱来的,那……”
常越还没想好怎么办,常冬龄已经把她哥往屋拽了。这还能有“要是”?二姑一家是个什么人?这事儿就没个跑!
俩人进了院儿还没进屋,马随意的声音就已经传进耳朵里了,“小九儿跟您摆摊有多赚钱,咱们心里都门儿清,国.家不讲究先富带动后富吗?您就思想先进一回,响应国.家号召,带带我们这帮没起子的。”
常冬龄回身看了二哥,见二哥别过脸不敢看她,她就知道是他说出去的了,二哥老毛病,家里有点事儿憋不住,什么事儿让他知道了,就跟登晚报上差不离儿。不过常冬龄也知道,二哥这个举动,也是在人前维护她。
“所以我跟马随心也想做点买卖,在小西天那边租个门脸房,就是这租金还差小四千……大哥我知道做买卖有赔有赚,但您放心,万一要是赔了,我就是豁出去了变卖家产,一年之内,我也绝对把您这钱给还上!”
马随意话还没说完,常冬龄已经推门进娶了。常越站在后头,一拍大腿,“坏了!”赶紧追进去。
常冬龄没闹,只是把茶叶罐子放到它该在的地方,然后扭过头来看着马随意,“你这就是想找我家借钱租门脸是吧?成,倒是不傻不苶。别,你也不用这么瞧我,我也不能吃了你。四千块钱是吧?这么着,这四千块钱也不是小数,我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想借,就给我们家打个秋风,保证一年之内把钱还回来。回头要是没还,我还能拿着条子上法院,让法院把你家强制执行喽。”
马随意往前一探头,“咋强制执行啊?”
常冬龄慢慢悠悠的把胳膊重新抱到胸前,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不是变卖家产也要还吗?”
马随意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下子窜起来,碍着两个哥哥在也不敢拿手指着常冬龄,只敢破口大骂,“小九儿,你欺人太甚了!就四千块钱,都是亲戚,至于的吗?还打秋风,我还能不还你们?寒碜人也没这么寒碜的!亏我还傻了吧唧的觉得咱是一家人,全当我看走眼了!打今儿起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也别来往了!”
马随意说完抬腿就走,常瑞赶紧起身拽他,“都是误会,误会,二越你倒是过来啊!”
常越挎着个脸,是过去了,就是过去帮着把大哥给拉住了,还冲着大哥摇了摇头。
马随意是虚张声势,后尾说的拿两句话也是唬人的,他这拿着乔呢,没想到这家人真不拦他,但是他话都说出去了,横不能再捡回来,不走也得走了。
“她闹,你也跟着她不学好!”断了门亲戚,常瑞心疼的直跺脚,仰头干了茶缸里的茶,烫的龇牙咧嘴。
“大哥,大哥你慢点。”常越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给大哥放进嘴里含着激热,坐在旁边,叹了口气,把刚才妹子跟他说的,加了点自己的想法,多列举了一点二姑家原先自作孽干的那些事,一并全跟大哥说了。
常瑞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你别气了。”常冬龄坐下,“知道我为啥要那么气他不?哥你想啊,二姑夫在暖瓶厂干了大半辈子,退休前都快当上副厂长了吧,他家里能一点存款都没有?撑死了就是放银行里了,攒利息不舍得取出来,他连损失利息这一点生活质量都不能降低,能舍得变卖家产还咱们钱吗?他这就压根没惦着还啊!再者说了,就二姑那抠搜样,他们家冰箱洗衣机比你岁数都大,当废品卖还嫌沉呢,值几个钱啊!”
“就是。”常越跟着搭腔,“哥刚你也看见了,他为啥跳脚了?是不是就小九儿让他打秋风?他要是惦着还,还能怕这个?”
“行啦行啦,说不过你们,你们多能啊。”常瑞叹了口气,嘴里有冰,满口冰凉。
他毕竟老好人做惯了,一时硬气起来,心里是舒坦了,但多少有点不习惯,等嘴里的一大块冰全化了,他背着手往外走。
“哥你干嘛去?”
“我还能干嘛去?我这嘴笨的,就伺候我家俩能说的吃饭呗!”
屋里剩下的两兄妹相视一笑,心里都松快下来。
晚上又是打卤面,三人聚在一起,说说二哥换工作的事,又说说大哥跟秋萍的婚事。
——对,常瑞跟安秋萍快结婚了。
这个年代没后来那么多的讲究,俩人互相看顺眼了,眨眼的功夫就能定下来。更别说像他们这种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彼此还知根知底。
常越感慨道,“哥你真行,悄不蔫声就把咱们胡同里顶……仅次于小九儿的尖果儿追到手了。”
“别胡说啊。”常瑞胡噜一口面条,一边吃一边说,“秋萍先看上我的,见天儿的给我送豆浆钱来,后来又觉得我点歌有品位,死乞白赖非跟我处对象。”
常冬龄冷哼了一声,面条差点从鼻子里哼出来,“打住吧你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谁天天一分钟不落的天天听人家广播来着?谁见到人家话不说先脸红来着?哎呀呀,秋萍姐先看上你,你可真好意思的慌。”
“吃也堵不住你嘴!”常瑞恼羞成怒,得亏家里灯暗,也得亏他晒得黑,看不出脸红,“我那不是早上没有其他节目可听么。”
“哦,合着下午也没有?满广播台就她一人儿?”常冬龄接茬拆台,“行了,都一家人,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按说秋萍姐做的也够了,哥你不打算主动表示表示?现在人搞对象,可都送花,吃牛排啊。”
“那玩意儿血呼刺啦的,一刀跟扎牛大动脉的似的,我们可不愿意吃了。”常越说完,忽然发现自己暴露了,他是大哥,最得在弟弟妹妹面前装样子。他又尴尬又害臊,欲盖弥彰的唏哩呼噜埋头吃面条,一碗见了底,抬头弟弟妹妹还看着他呢,这下常瑞也装不下去了,只能承认道,“是,是想整点浪漫的,别的什么也弄不好,吃个带血的牛总行吧?行了,别看了,没耽误我出去看房。”
常冬龄说,“哥啊,这就是你不懂了啊,人家就在意你那份心,至于做的好做不好,那都是次要的。”
常瑞被妹子说的身上都臊红了,他们家人本来都白,脸上黑那是晒的。他脸皮薄,没法聊下去了,站起来要去洗碗,忽然看见东厢房的灯黑着,“哎?小鹤儿今儿不在家啊?我还惦着再跟他聊聊买房的事呢,上回他教我那些把房地产的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哦,小鹤儿啊,我回家那会儿撞见他了,你猜他又跟谁好上了?”常越也吃完了,把大哥的碗放自己手里,准备一起拿去洗,说完也不用大哥猜,直接又说,“跟陈丽!我那会儿听见他俩说,晚上要去旱冰场!”
现在的旱冰场,跟以后的夜店性质有点像,音乐声开的又大又吵,里面都是年轻人在玩。但是也不妨碍有人是真的喜欢滑旱冰,就像后世也有人是真的喜欢听电音一样。但是多数时候目的都不纯,尤其是俩人想说话,都得贴着脸儿说。
他们去滑旱冰了啊……
常冬龄吃完,把碗拿出去,原先二婶子种的夏菊开了,夏至未至的春风吹来,馥郁萦绕鼻尖,甜的发腻,腻的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