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中文 > 都市言情 > 公主殿下 > 第 58 章
    吃完饭,时间也接近半夜,室内暖气怡人,户外凛风已经愈刮愈凶。

    于奏出手把伊莎贝尔从依依不舍拽着她嘘寒问暖舍不得告别、最后还忍不住非要给她塞个安神小香包的鲍嫂手里拯救了出来,说送她回去,实际上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送”其实送到楼下就行了。

    电梯里,两人肩并肩站着,吃饱喝足以后,伊莎贝尔有些迷迷瞪瞪地犯困,突然听到于奏说:“实在不好意思。”

    伊莎贝尔问:“嗯?”

    “鲍嫂说想要认个女儿,”于奏看向她,目光低垂,稍微有些歉疚,“你不要往心上去。”

    伊莎贝尔想这有什么的:“没事。”

    “她早年,二十来岁的时候,特别想怀孕,但一开始是穷,觉得要再努力几年,给孩子一个好的出生环境,所以避孕措施做得很好,后来真的想要孩子,却又一直体质不好,经期失调,和鲍哥备孕备了三四年,一直说要怀,但一直怀不上。”于奏低声说,“后来两人意识到不对,去医院检查,发现她之所以经期失调,是因为卵巢囊肿。”

    “啊……”伊莎贝尔轻声道。

    “不幸的是,囊肿是病理性的,发现得迟,出现癌变症状,医生建议摘除子宫,鲍嫂不同意,但是鲍哥觉得她的健康为上,孩子没有无所谓,于是最后还是摘了。”

    “鲍嫂就落下了心病,有一阵子,明明已经没有子宫了,却还是成天说一些要准备怀孕,不给鲍哥吸烟喝酒这种话,鲍哥心里犯怵,就让她暂时休假,后来鲍哥的收入也完全足够养家,她就一直没回去上班,她现在逐渐好多了,也看开了。”

    于奏回忆道:“两年前,有次鲍哥不在,我带东西来看她,她把我拉到厨房,悄悄问我可不可以认她做干妈,解释了很多,说她一直把我当干儿子看,如果我不愿意就算了,又说她其实年纪比我大十来岁,不算特别占我便宜。还说平时还喊她鲍嫂,不要改口,什么都不变……”

    于奏笑了一下,很坦然:“其实没什么,我就认了。”

    伊莎贝尔看着于奏随便一笑,莫名心里酸软。她想起于奏拎来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全是爱德内维塔各产地品质最好的核桃、红枣、黑芝麻、当归、藏红花,还有或许是鲍嫂爱喝的覃岭红茶。

    一个没有孩子的妈妈,和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可徐眉呢?

    缺席了二十三年,说不要他就不要他,说回来就回来,一句“妈妈爱你”就能弥补他人生中头十三年的死寂和孤独么。

    伊莎贝尔突然安静道:“可你其实原谅她了。”

    他发信息让鲍义送两人去宾馆,就是怕两人没钱住好酒店,或者大冬天舍不得打车。他没能开口反驳顾辛旅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料到迟早有一天会来的原谅。

    天底下谁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伟大的。但孩子对父母的爱有时更卑微。因为前者觉得被爱是理所应当,后者往往要用一生去证明自己确实是被爱的。

    无论他恨了徐眉多少年,看到她哭的时候,都觉得还是算了。

    只要她真的还爱他那么一点。

    这句话没头没脑,于奏还是听懂了,他看着伊莎贝尔的表情,突然就笑了:“倒也不至于为这个……”

    电梯突然颤了一下。

    两人身子一晃!

    那一刻比意识更快,伊莎贝尔眨眼都尚未来得及,于奏唇角的笑容还浅浅地挂着,猛地张开双臂,伸手一把抓住她摁在怀里。

    伊莎贝尔被拉着撞进他身上,粗呢子大衣的触感贴在脸上,他的手紧紧扶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弯腰环抱下大衣整个包住了她,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如鼓!

    电梯平稳下降。

    ……

    时间被无限拖长,或许是因为心率加快造成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尴尬。

    伊莎贝尔在他怀里闷闷地问:“刚刚我们,没按电梯么。”

    他们竟然站在纹丝不动的电梯里,看着闭合的电梯门,正经八百地聊了起来,期间谁都没想起来按电梯楼层,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此时一楼有人按电梯,电梯自然下行。

    于奏微微松开一丝,低头看她,伊莎贝尔抬头。仿佛从狭窄的棕灰色巢穴中钻出来,亚麻色蓬松的丸子头缩回去,白皙的小脸衬着深色衣服前襟,猛地跳在眼前,黑色的和冷绿色的眸子撞在一起,都颤了颤。

    于奏突然皱了一下眉,她的脸冷白,衬得脸颊上一个红印格外醒目,应该是刚刚磕在了他胸前的扣子上。

    于奏的手自然地收回来,拇指下意识地拂过那个红印,像是想把它抹掉。

    伊莎贝尔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拇指是温热的,手心的温度很高,脸侧屈起的四指若有若无的触感仿佛烙在神经上,身上每一寸都贴着他,像是燎着火。

    于奏突然醒了似的,松开手,刷得放开她,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站在电梯的最边缘。

    他表情冷淡到泛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紧抿,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转向电梯门,侧脸线条坚硬,不说话了。

    伊莎贝尔缓缓呼了一口气,她猜测自己面上是镇定的,毕竟她无论什么场合都能保持仪表端庄,但她胡乱跳动的心脏和整个烧起来的耳垂,让她下意识地一直狠捏自己的裙摆,仿佛把蕾丝抠出一个洞就是她的毕生理想。

    头发被刚刚的一抱弄乱了,她食指和拇指捏起碎发别到耳后。

    只是电梯颤了一下,又不是什么劣质电梯,颤得很是轻微,不该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明明该是很放松的场合,倒像是他心里一直有根弦从来没松过,崩得太辛苦,都快断了。

    电梯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抱着熟睡小孩的女人,两人面不改色地走出去,女人走进来,电梯门闭合的时候,一直苦苦思索的女人突然想起来于奏的脸,刚想尖叫,又怕吵醒孩子,憋屈地被电梯不客气地送上去了。

    伊莎贝尔悄悄看了他一眼,但于奏仿佛公事公办,并没有解释,也自然得好像不需要解释。

    单元门一开,冷风灌入,他随手戴上大衣的兜帽,把头脸全遮住了。

    伊莎贝尔深吸了一口冬日的冷空气。

    狂风过境,冷冰冰的夜晚格外通透,黑蓝的夜幕倒扣在大地边缘,月亮一轮圆亮地挂着。

    伊莎贝尔望向他,说:“生日快乐。”

    于奏一愣,才反应过来。

    哦,今天是他真正的生日,出生的那天,往后二十四年整。

    “谢谢。”

    “许个愿望吧。”伊莎贝尔说,黑暗中她的眸子格外清亮,“我听说生日的时候许愿,想要的都会实现的。”

    于奏果真闭目许了,许完睁眼看她,低声说:“其实我无论什么时候许,都只有同一个愿望。”

    查尔斯和呆比从远处逆着风跑来,于奏看着伊莎贝尔有些困惑的脸,微笑了一下,不再说,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当夜,伊莎贝尔久违的,又做了那个缠绕她多年的噩梦。

    她低头,又一次看到被撕得一 | 丝 | 不 | 挂的宛如羊羔般洁白的身体,藤蔓倒绑勒出的红痕鲜明得像是涂抹上去的血,一张张模糊的面孔狰狞嘶吼,熊熊燃起的圣火炙烤着她火焰中翻卷的发梢,飞散的火星堙灭在焦黑的土壤之上,赤足大踏步旋转的族人拍打出震撼人心的鼓点,黑压压的人群将她团团围住,变异拉长的语调呼喝着……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生日快乐。”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人群中,突兀地响了那么一瞬,宛如池塘里不起眼的小气泡,却溅起来一圈圈涟漪。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变调的低吼逐渐被那不起眼的力量拽走,宛如生根发芽的嫩芽撬开坚硬的磐石,越来越多的喜悦的祝福萦绕在周围,色泽、温度、触感、情绪全都在梦境中混作一团,洋溢着飞舞着席卷起来,像是春风刮过黑色冻土,炽热的岩浆眨眼间化作漫天飞舞的彩带,纷纷扰扰落在她肩头。

    “伊莎贝尔,生日快乐!!!”

    人群裂开了一条缝,宛如摩西分海。

    笔直的一条小径通往人群中央,一个高高的背影立在那儿,黑色的风衣,修长的裤腿,肩膀挺括,衣角在风里翻飞。

    伊莎贝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松了绑,落地,脚尖踩到的地方,焦土生出绿茵嫩草,她笑起来,往前跑去。

    她突然意识到,她知道那是谁,她早就在等他,等了很久了。

    她张开双臂扑了过去,那人刚好转身,抱了她满怀。

    来自现实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涌入梦境,他衣服的触感,手掌的温度,勒住腰间的力量,小臂收紧的肌肉。

    还有笑着的、无限温柔的、黑色的眼睛,垂眸凝视着她,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身上不着片缕,头发自然地披散垂落,一直到纤细的腰窝,微微发痒,可她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不对,只踮起脚尖,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用力搂抱住他,好像抱住全世界一样开心。

    在他身后,她看见夕阳落下,远处是波光粼粼的蔷薇湖面。

    她听见于奏的声音,低沉清晰地在耳边,近在咫尺。

    “伊莎贝尔,我喜欢你。”

    梦境戛然而止。

    伊莎贝尔猛地醒了。

    “叮叮叮——叮叮叮——”闹铃在枕头边狂响。

    伊莎贝尔慢吞吞地在枕头下摸索手机,迟来地关掉了闹铃。她很少被闹铃吵醒,因为总是在闹铃响之前就自己醒了。

    所以拍掉闹铃的时候还很有些起床气,恨不得早点摁掉,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回梦里再抱一会儿,听于奏把话说完。

    她当真这么做了,重新平躺,被子拉到脖子,她在安静中,几个呼吸间,逐渐恢复了理智,清醒过来。

    伊莎贝尔蹭地睁开眼睛。

    她都梦了什么?!

    光着身子?!

    抱着于奏!?

    我喜欢你?!

    还想盖上被子继续梦???

    伊、莎、贝、尔!?我?

    伊莎贝尔惊恐地翻身坐起,飞速跳下床,望着凌乱成一团的奶白被褥,仿佛是自己昨晚颅内罪恶的证明。

    天哪这还不如噩梦里把她烧死来得直接利落,省得醒来以后还要被自己的良心寸寸凌迟。

    伊莎贝尔光着脚踩在地上,心跳声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她抓了抓头发,走出卧室,泼了点冷水洗脸,越洗越慌,越洗越慌,慌得她一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水淋淋的脸,绿色的眼睛在潮湿的发丝后颤抖。

    伊莎贝尔抓起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跑回卧室拿起手机,请求场外求助。

    电话响了很久,宁泠慢悠悠地接了电话。

    “七点,公主殿下。”宁泠嗓音有些没睡醒的慵懒,在电话那边的床上撑了个懒腰,“您赔我的美容觉。”

    “宁泠,”伊莎贝尔声音都哑了,她抓起床头的水杯灌了两口,定了定神,“我做了个,怪可怕的,梦。”

    宁泠:“……”

    宁大小姐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反手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