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大，找到公主殿下了没？把她拖回来了没？那的确是公主殿下没错吧？谁能想到她居然去演戏了？她听您的了么？还是您又又又被赶回来了？”
查尔斯靠在自动贩卖机边，冷着脸抱着胸，肩背部的肌肉依旧紧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而他白色的耳机里传来聒噪的声音。
“闭嘴，呆比。”查尔斯说。
呆比是骑士团内的副团长，又高又瘦，有一头枯草般的半长发，全名叫戴伯·坦柯宁斯基·热·伊万诺维奇，查尔斯懒得念他那个绕口的名字，总是直接喊他呆比。
呆比依旧话痨不改：“不应该啊老大，不是说您跟公主殿下关系可好了，一起长大么，怎么您亲自出马还不管用啊？”
如果不是知道呆比只是嘴碎人傻而非故意挑衅，查尔斯回去就能一枪崩了他。
“老大，您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呆比继续，“要不我们多去几个人直接晚上给公主殿下连床带人一起抬走？省时省力，到时候公主殿下闹起来您顶上去，想必她瘦瘦小小也不会打死你，充其量就是这辈子都不理您了。”
查尔斯嗤了一声：“我要是绑她回去，还能让她走掉么？”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呆比碎碎念，“总不会您不想带她回来吧？”
查尔斯烦了，一把摘下耳机摁掉，在手里抛出两米多高，白光旋转着落下，又轻描淡写地一把握住，呆比的声音被掐断，风飒飒吹过，世界都安静了。
“我倒是想绑她回去啊，”查尔斯自言自语，“只可惜不能。”
*
“于奏？”伊莎贝尔还没走进万镜迷宫，就看到他迎面走了过来。
“去哪了？”于奏低声问，温和的语气。
“买水，”伊莎贝尔说，意识到自己可能离开了挺久，“你怎么出来了？”
“我随便转转。”于奏没说自己是发现她不见了，本觉得和自己无关，去哪都是她的自由，结果越坐越不安，最后忍不住出来找。
他从来不是这么多事的人。
于奏正要转身，目光无意中瞥见沿湖路的尽头一个远去的橙黑色背影，他眉头一紧，那个背影……是不是当时撞到千嘉浪的外卖员？
说起来这个过于高大的体格其实并不多见，当初的渔夫……
“怎么了？”伊莎贝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你跟那个人说话了么？”于奏轻描淡写地问。
伊莎贝尔急忙装傻：“哪个人？没有。”
“没事。”于奏心里咯噔一下，“回去吧。”
夏贝尔被跟踪了？这个男人用不同的服装混入人群在她身边？却又不像是狗仔，倘若是狗仔，论爆料力度和信息价值，拍他远比拍一个尚未出名的新人划算，况且一而再再而三，光他看见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她自己还不知情？
于奏心里警铃大作，意识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入夜开始拍摄射击得玩偶送公主的老套戏码，小摊被特意摆在了人最少的西侧湖岸，墨绿色的树影婆娑，半人高的路灯发着悠悠的橙光，一个暗红色的小摊贩上布着扎满气球的飞镖盘。
张导讲戏：“公主殿下先开枪，三枪脱靶，而后王子扶着公主的手，从身后握住枪杆，手心盖着公主的手背，教一下公主，正面对着镜头，最后格朗王子连中十环给公主殿下赢得一个大娃娃，简单？于奏可以先练练手，到时候打不中也没事，能后期剪辑。”
伊莎贝尔不大乐意，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公主殿下得柔弱如娇花且手无缚鸡之力。
她看起来很菜么？
好歹驾驶柔术防身以及简单射击都是必修课，全面平庸并不是说着玩的。
她低头摆弄了一下枪支，很轻，子弹是小巧的塑料弹，枪身修长，扳机清脆，她将塑料子弹拢在手心里填进弹匣，然后举起来抵着肩窝，闭上左眼，两点一线。
于奏注意到她的动作，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手很稳，肩膀内收，单睁着的右眼在夜色中反射着冷绿色的光。
砰。
十环的黄色气球应声而破。
周围都安静下来。
“哇，”伊莎贝尔淡淡道，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惊喜，“中了。”
她在内心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幼稚，只是单纯想证明一下公主殿下并不是柔弱的废物，虽然都懒得争辩了，因为说了张导也不会听。
“姐姐好厉害啊。”小王子宣楚惊讶道，“这个气球质量特别好，嘉浪哥下午最多就打中九环呢！”
千嘉浪笑容哽住：“……”别cue我，我死了。
“夏贝尔说得对。”于奏低头翻看了一下枪支，突然对张导说。
伊莎贝尔疑惑：我说什么了？
“公主殿下不一定就打不中。”于奏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在之前背台词看剧本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里的角色塑造有什么问题，可突然之间夏贝尔眸子里的神色就渗透进公主殿下的形象中。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之前铁了心要将公主和演员划清界限，结果那句话神使鬼差地就说出口。
“我觉得挺好，”千嘉浪也说道，“啧，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公主难道不是另一种魅力么？都是男女平等的时代了，打个气球而已搞什么性别歧视呢？”
他话锋一转，眼神转到伊莎贝尔身上：“反正刚刚公主殿下那一枪击中了我的心。”
伊莎贝尔已经习惯她的饭友间歇抽风：“不必。”
张导抱着粗壮的胳膊沉思了一会：“那要不然就两个人一起开枪，看谁打得多，谁就赢。”
“这个主意好。”宣楚拍起手来，“就让奏哥和贝尔姐姐直接比试一番。”
“即兴么？”张导来了兴趣，“成，你们不如试一次，我看看效果，自然一点，反正公主王子也就是饭后娱乐。”
于是当真搞来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枪，每人十发子弹，一群被热蔫了的工作人员都兴奋起来了，对决谁不喜欢？要不是工作在身，就差喝着啤酒押注了。
伊莎贝尔看着手里的枪，又看着于奏的侧影。
她竟然真的改变了剧本。
虽然只是大家对公主殿下刻板印象的冰山一角……但是真的变了。
“我不会放水的。”于奏见她愣神，开口道。
“哦？”伊莎贝尔勾起嘴角，莫名燃起了斗志，“你以为我会么？”
无形的哨声响起，两人几乎整齐划一地后撤一步半转架枪，脚踝膝腰肩肘纷纷就位，关节卡在无数次练习后肌肉记忆的位置。
“学过？”伊莎贝尔问。
“拍过警匪片。”于奏言简意赅。
“听我口令，”张导笑了，巨大的反光板将雪白的光聚拢在两人身上，伊莎贝尔藏青色的裙角无风自动。
“开枪！”
枪声同时响起，几乎融合成一声，两个正中的气球同时炸开。
“好！”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于奏和伊莎贝尔都纹丝不动，仿佛与外界隔绝，紧接着连成一片的点射。
砰砰砰砰砰。
先是两个靶上十环的三个气球三枪之内应声而破，而后是九环绕着圈逐个击中，伊莎贝尔甚至开枪要更快，更熟，打固定靶是从入校开始的老项目，几乎融进了骨子里，凌厉的风吹起鬓角，比起公主更像是浴血亲征的战士。
转瞬之间伊莎贝尔十枪开完，三个十环，七个九环，受限于靶面上的气球数量，已经是最好成绩。
于奏还剩最后两枪，但是丝毫不被伊莎贝尔的动作影响，心静手稳，枪声规律地间或响起，每一枪都扎实狠厉，倒数第二枪精准地击碎一个九环的气球。
最后一发。
于奏微微眯起眼，突然余光捕捉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小摊后面的树林中穿过。
他摒弃杂念……那一瞬电光石火，手指扣动扳机，他猛地认出了那个走路的姿态和侧影。
是那个跟踪伊莎贝尔的人！
一瞬间的走神让子弹打偏，依然击中了气球，但从厚实的塑料皮上弹开，气球没破。
三个十环，六个九环。
“哎呀，可惜。”宣楚弟弟叹道。
于奏收回了视线，放下枪，目光再扫过去，那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却不见了。
是他看错了？
“我输了。”于奏说。
“哈哈哈哈真是意想不到，”张导抚掌大笑，“不过王子输给公主显得我们贬低布克维尔的国家形象，要不然平局收场？”
“你看到了什么？”伊莎贝尔清楚于奏本不该打偏，那一刻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的视线。
于奏微微皱眉，那种没来由的捕风捉影的猜测说给她只会平添烦恼，吓着小姑娘倒没必要。
“我明天找个保镖给你，”于奏低声说，“经纪公司给我雇得多，我用不着。”
“……”伊莎贝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到这茬。
那是万万不可，查尔斯绝不如他看上去那么大度，要是有个陌生男人形影不离跟在她身后，某骑士长会火冒三丈地选择先干掉那个保镖。
拍摄在继续，这事暂且按下不提，谁知关于娃娃又引发了新一轮讨论。
“当然是天鹅啊，”张导完全没想到大家对此事有争议，“白天鹅玩偶，高贵纯洁浪漫的象征。”
“泰迪熊吧，”宣楚弟弟一边咬老冰棍一边翘小马扎，“少女不都喜欢泰迪熊么？”
“公主殿下有一匹小白马，”于奏说，“为什么她不会挑那个白色独角兽呢？”
伊莎贝尔：“……那个……”
“你觉得什么？”千嘉浪立刻接口问她。
“我觉得那个海星不错。”伊莎贝尔小声道，“那只粉色的海星。”
拜托那可是海绵宝宝的朋友！谁会拒绝派大星呢？你们都没有童年的么？！
空气安静了一瞬。
“泰迪熊。”宣楚弟弟含着冰棍说。
“天鹅和游船呼应了，算是个重复出现的意象。”张导坚持己见。
“显然公主殿下喜欢白马。”于奏有理有据。
“……”伊莎贝尔闭嘴。
行，大家宁可接受公主殿下百步穿杨，都不愿意接受派大星。
派大星做错了什么？！
此事居然轰轰烈烈地讨论了很久，久到伊莎贝尔接受了宣楚弟弟递过来的小马扎，干脆坐下看他们吵。
听到了么？派大星在哭泣。
最后还是张导的官威大于天，此事他拍板定音说就是天鹅，不争了，于是大家偃旗息鼓，毕竟导演说了算。
收工的时候已然闭园很久，游客都散尽了，只留下平时最安静的西湖岸聚着剧组的人。
漫天繁星荡漾在湖面上，夜风逐渐凉下来，丝丝缕缕地穿过人群。
“这个玩偶能买么？”四散回家的工作人员中，于奏问旁边看了一整晚戏的小摊原老板。
“哎哟喂您要什么我给您拿，”老板诚惶诚恐，小声道，“要什么钱啊，剧组都给过啦，您看上什么拿什么。”
“就拿那个奇怪的海星吧，”于奏顿了顿，“我还是原价付钱，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