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常冬龄满脑子都是贺若渝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

    陈强跟陈丽一对儿混混兄妹,哥哥打起架来是亡命之徒,三天两头的进局子,妹妹看着人五人六,实际上不三不四,说出名字来这片儿就没有不憷他们的。她这么单纯乖巧的南方弟弟,应该很害怕吧?常冬龄翻来覆去的后悔,她应该上去帮他的!

    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华灯初上,陈丽带着贺若渝到了旱冰场,这一路上不管她说什么,贺若渝都不搭理她,她这么混不吝的一个人,偏偏就是不敢跟他生气。她怕自己一生气,贺若渝就不跟她去了,她可太想跟小姐们炫耀这么俊的男朋友了!

    那帮每天都聚在旱冰场的伙伴们早就在这等着她了,果不其然,等她带着贺若渝一到,这帮姑娘们就跟看见唐僧的蜘蛛精一样的往上凑。

    一块上班的那么多,不是每个来玩的都熟,但是不管熟不熟的,叫不叫的上来名字的,全借着陈丽的名号上赶着跟贺若渝套两句近乎。

    她们这些女人职业特殊,脑子里的观念和正常人不同,没有什么从一而终的概念,都等着他跟陈丽吹了,下一个好轮到自己。

    贺若渝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一个字都懒得说。

    等陈丽换好了旱冰鞋,看见贺若渝还穿着他自己的鞋站在那,她穿着沉重的双排鞋迈着鸭子步过去,“你怎么还没换?”

    贺若渝垂眸睨着她,挤出四个字,“离我远点。”

    “啊?”陈丽从来没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嫌弃过,她羞愧怯涩的替自己解释道,“太吵了,我离你远了,怕跟你说话听不清。”

    “不想听。”贺若渝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丁点怜惜,说完转身就走,好像来旱冰场,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一样。

    陈丽想追,但是她脚上还穿着旱冰场的鞋,被门口的保安拦下来不让走。

    不管身后的人喊得多么撕心裂肺,贺若渝就像没听见一样。他本来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唯独遇到他的那个姐姐,才让他温柔缱绻。

    等陈丽回到旱冰场,熟或不熟的小姐妹围上来,都只问一件事,“你那男朋友呢?”

    “让你们给吓跑了。”陈丽咬紧了后槽牙,不知道是在骗她们,还是在骗自己。

    不论这一夜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在那章那页细细品位过的惊艳佳作终要翻篇,在昨日昨夜叆叆经历过的万般情绪也会被覆盖,直至某日再也想不起来。

    常冬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东厢房,留下一张纸条塞在门把手上,骑上二八去了簋街,这次她还带上了大哥。

    张慧婷大大咧咧,头回见到常瑞也不拘着,领着他俩前前后后的介绍,还顺带畅享了一通未来。

    这店原先就是个餐馆,装修费省下来一大笔,但是漆还是得重新刷一遍,让新店有点新店的样子。之前的锅碗瓢盆虽然也有留下来的,但是常冬龄觉得又旧又破又寒碜,也得买新的,但买盆的事不着急。

    仨人去建材市场买了最好的漆,毕竟是做餐馆,安全啥的都得达标,这点钱不能省。等回了餐馆,又一刻不闲着踩上□□把该清理的地方给清理了,赶明儿就能上漆。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常冬龄看见东厢房灯亮着,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

    抓紧时间洗掉这一身臭烘烘的味儿,常冬龄敲了敲东厢房的门。

    门一开,她就傻眼了。

    贺若渝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他皱着眉头,轻咳了一声。他好像有点不太舒服,胸前的衬衫扣子扯开了好几颗,脖子上全是挠红的血印。像是被烟呛了嗓子,自己挠的。

    常冬龄一时不知道是该关心他身体,还是该先问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张了半天嘴,就说出来一个“你”字。

    “我记得,姐姐不喜欢别人抽烟对吧?”贺若渝的手指松开了一道小缝,烟掉到地上,被他用脚撵灭,“我也不想抽,但是陈丽说,我要是不学会抽烟,就没脸做她男朋友,她就要让她哥来打我。”

    常冬龄猛地抬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再懦弱下去,她的弟弟就要被带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想做她男朋友吗?”

    贺若渝深褐色的瞳眸对上她的双眼,从冰冷一点点染上了笑意,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耳朵也跟着一点点烧起来,猝不及防的,贺若渝忽然弯下上半身,常冬龄踩在台阶上,想往后躲却踩空失去了平衡,一双大手落在她后腰上,她惯性向前,小腹贴上了一片炙热,两只手搭在他胸前,他浅笑暧昧的声音响在耳畔,“不想做她的,男朋友。”

    后面的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

    常冬龄一把推开他,正经下台阶,脑子发烧语无伦次,“不,不想做,就就就,就别做了!我我我,我罩着你!”

    贺若渝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也迈开长腿,跟着她下来,笑的更深,带上了一点坏,“姐姐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紧张!”常冬龄感觉自己好像脖子上顶着个炉子,其余半身在冰箱,又冷又热,“我,我想多了!”

    贺若渝敛起自己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你没想多。”

    常冬龄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好险没上来。就是打死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心脏跳的跟雷公在里头做法的动静一样,常冬龄都觉得自己不是跑回屋的,是心脏带着她跳回屋的。

    这一年来,她有好几回晚上睡不着觉,往远了说,是头回摆摊儿赚钱那时候,再往近了说,那就是昨儿个的。

    但是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脸上烫,脚心烫,后腰烫,脑子里就跟过电影片段一样,一会儿一个样。

    她在想,贺若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个是在想啥?

    他要不知道,那她就不知道他回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要是知道,那他知不知道自己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常冬龄跟条大白蛆一样,从床这头雇蛹到墙那头,最后抱着自己的枕头出溜下去,把两条腿卡在床尾的铁栏杆上。

    后来琢磨这琢磨那就忘了腿.中.间还搁着个栏杆呢,一翻身胯骨轴子差点没报销了。

    第二天还得去店里,早上常瑞跟常冬龄在院里刷牙,过了会儿旁边多出来了一个人,本来还聊的挺欢实的常冬龄一下子磕巴了。

    常瑞觉得纳闷儿,一回头都惊了,“哎呀小九儿你早上起来喝酒了?喝了多少?没有一斤红不成这样!”

    本来大哥不说,她拿手巾还能把脸盖上糊弄过去,大哥这一嗓子,后头秋萍姐家都听得见,常冬龄臊的都想抬屁.股坐水池子里把自己淹死。

    等她换了身衣服,跟大哥骑上车准备去店里的时候,贺若渝就跟没事人一样,懒洋洋的倚在东厢房门口,“早啊。”

    常冬龄猛地一踩脚蹬子,嗡的那一下子能上一百多迈。

    “早。”常瑞照常应了一声,一边骑车,一边嘟囔着,“怎么了这是,昨儿晚上就跟诈尸的似的,小鹤儿你知道她最近出啥事了吗?”

    贺若渝的大手攥成拳头使劲儿抵在唇上,才没让自己笑出声,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刮白,打磨,刷封闭,大白,刷漆,三个人戴着用报纸叠成的帽子,前前后后的忙了一礼拜,终于阶段性的告一段落了。

    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打开,正好现在天气热,散味儿也能快一点。

    张慧婷原先那生意虽然是赔了,但是她也攒下来不少经验,例如瓜果蔬菜的供应商电话,哪家便宜哪家贵,哪家实诚哪家鸡贼,店里哪个时间段客人多该多备菜,她一点儿不留,全交出来。

    之前张慧婷跟常冬龄说她在店里干,常冬龄本以为她是要收银的,可谁知她竟然是要做厨子!

    张慧婷见他俩都意外,解释道,“是我妈告诉我的,一个饭店里,老板是打杂的,厨子才是命根子,要是自己不会干,那就跟把命放在别人手里没区别。这要是碰到个老实的还好,万一碰上个心里活络的,坐地起价,我咋办?所以我自己开店那会儿,就是自己做厨子的。”

    这么一来,仨人的分工就确定下来了。常冬龄是掌柜的兼服务员,上菜收钱记账,张慧婷是主厨,大哥是学徒。趁着礼拜二店里客人最少,就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二算上个月的账,刨除所有的开销成本,净利润的百分之十五给张慧婷,剩下的全归常家兄妹。

    一切都定下来,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的呼吸都敞亮了。

    原先让人烦心的两件事解决了一件,常冬龄就聊起了第二件,“哎,慧婷,你有认识啥人,想聘个司机的没?”

    “谁要当司机啊?”

    “嗨,我家还一个哥哥。”常冬龄两三句话解释了前因后果,说,“你回头帮着问问,要是没有就得了,他自己也能找。”

    张慧婷想了想,“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回头我帮你问问我妈,看看她那边有没有吧。”

    常家兄妹提前谢过,俩人又一块堆往家走,自行车并排着骑,互相吓唬着要绊对方一跟头,好好聊不了三句话就得互相镲两句的日子,终于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