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奏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
伊莎贝尔把脸埋在他怀里,实在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就突然跳下来了,怎么就扑到他怀里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她软软地抱着他,觉得再自然不过,再正常不过。
小孩子们瞧不出其中的关窍,都在嚷嚷说“果然不行吧”“我就说她要掉下来”“还以为要摔扁呢”。
于奏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沉悦耳地在头顶响起:“不翻了?”
伊莎贝尔脸又红了一下,她小声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于奏一愣,胸膛里的心跳声擂鼓一般敲响,他嗯了一声,和于勤学说:“我和她去个别的地方。”
“地方”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见几个人从远处急匆匆赶过来,领头的便是在门口迎接他的刘副院长和常主任。
几人一路小跑,还热情万分地喊着于奏的名字,于奏只好暂时松开伊莎贝尔,转过身来。
刘副院长抹了把汗,搓了搓手对于奏说:“我刚刚听说您想去档案室对吧?秦院长已经在那等您了,要不我现在带您过去?”
“好。”于奏说,拉起伊莎贝尔的手就走。
于勤学疑惑道:“哥,你去档案室干什么?”边问边像只大型跟屁虫一样绕在于奏身后。
“你留在这,”于奏停下来,手指戳了戳他脑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继续。”
于勤学:“……”
合着他就是个换画卡的工具人。
于奏暂时让跟拍摄影稍等一会,便直接跟着刘副院长走了,一路上常主任的眼睛就不住地往他牵着的伊莎贝尔身上飘,好像满肚子问题要问又问不出,跟便秘似的拉着苦瓜脸。
档案室在主楼一楼会议室旁边,秦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于奏,还给他倒了杯碧螺春,于奏轻声问伊莎贝尔渴不渴,伊莎贝尔摇头以后,他便说直接去档案室吧。
档案室很幽暗,暖气不走这边,阴冷潮湿,一股子发霉了的纸张味道,大书架从底部一直堆到天花板,只留了狭窄的过道,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灰尘。
“哎哟这边档案室是很久没人来了,”秦院长挠挠头,“老实说,不登记吧,直接扔了又怕出岔子;登记吧,这几十年的档案谁来整理,谁来录入,谁来核实,又是一项大工程,没人干啊,就只能一直堆着,老大难了。”
于奏“嗯” 一声,说:“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自己的档案。”
伊莎贝尔突然想明白了。
当时徐眉和严明朝没头没脑地找到花满市,一口咬定于奏就在d3栋,说的便是从北海福利院找到的地址。于奏从未在意过这个地址,平时也就是用来收新年贺卡和小朋友的祝福,谁知这次就出了岔子。
档案按年份归档,找起来并不算麻烦,而且于奏档案所在的那一格,明显有近期动过的痕迹,横板上的积灰都被抹掉了,他的档案甚至放在那层第一个。
“是什么时候来人看的?”于奏问。
“啊,我还真不知道,”秦院长傻道,“这边不一定要经过我的手才能看档案的,说实话这些老档案根本就没人看,钥匙就挂在门卫处,谁都能去拿。但一般没有相关证件也不会随便放陌生人进入。”
“没关系。”于奏又说,“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当然。”秦院长一口答应,毕竟于奏是最大的金主,于院长走后,他跟于奏非亲非故的,认都不认识,生怕他怪罪下来,明年就不捐款了,到时候谁的好日子都没得过。
档案出乎意料地厚,于奏的比其他人的要厚至少十倍以上,拿到手里很沉一叠。于奏淡淡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看一会吗?”言下之意就是让他独处了。
秦院长立刻一口答应,还关怀道要不要去他温暖如春的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看,于奏婉拒以后,他就带着下属轻手轻脚地撤了。
于奏侧头听,直到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合上,才温柔道:“把帽子摘下来吧。”
伊莎贝尔闷了两个多小时,隔着黑网布视线又不好,闻言立刻就把头套摘了下来。
大冬天的,她不好意思在有小朋友的地方把玩偶“斩首”,一直忍着闷,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细软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脸颊边,她轻轻摇了摇头,把扰人的碎发散开。
于奏定定看着她,眸色很深,轻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伊莎贝尔眨了眨眼,停顿了一下,但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接说了。
她抬头,在昏暗处,她白得像是散发着微光。
“我想起来了。”伊莎贝尔禁不住勾起一点笑容,“我喝醉以后发生的事情。”
于奏又是,和当时听说她断片了一样,短促的“啊”了一声,那夜刻骨铭心的记忆跟海啸一样蜂拥而来。
“没了。”伊莎贝尔老老实实道,垂着睫毛,又透过睫毛去看他的神色,像是个恶作剧后不确定结果又忍不住要去偷看的小孩儿。
“你当时喝醉了,我没有。”于奏终于开口,声音奇异地哑了下去,“所以你说的话,自然可以不算数的……我的不是。”
于奏很安静地等她回答,他用了所有的理智把期望降到最低最低,低到伊莎贝尔可以立刻否认她说过的话,否认她喜欢他,否认发生的一切,并且归咎于酒精的作用。
但他说喜欢,就是喜欢。
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
“不算数?”伊莎贝尔的脾气又起来了,她轻巧地挑起一边眉毛,歪头看他,“你以为我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所以是真的?”于奏小心地喃喃道,低头看她,近乎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勾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摩挲过她的脸颊。
窗外透进的一丝雪光幽静地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勾出从额头到鼻梁的轮廓。
“你说……你,喜欢我?”
“嗯,”伊莎贝尔注视着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的自己,和自己眼睛里的他……仿佛湿润柔软的黑色沼泽,只一眼就陷了进去。
“是的,”伊莎贝尔说,她又笑了。
她笑起来那样漂亮,漂亮得让人心动。
“我喜欢你,”伊莎贝尔说,“而且我说话算话。”
于奏突然就俯身吻了下来。
档案室突然被轰地点燃了般炽热起来,微烫的空气从脸颊上拂过,于奏微侧着头,垂着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深沉的眸光露出一丝压抑却不容反抗的强势,伊莎贝尔轻而难耐的唔声被迫咽回,又被湿热地从唇畔卷走。
她下意识地抓向他的衣服,手却被一把按在了木架上,手心难耐地仰起,露出细白的手腕,木架在晃动和推压中发出咿咿呀呀声,一声不落地进了耳朵里,烧成脸上耳根赤红色的火,她下意识地凹了腰肢想远离身后作响的书架,却猝不及防地整个身子撞进了滚烫的怀里。
伊莎贝尔终于用了力气挣脱了他的手,气喘吁吁,眼尾带着被欺负了的红色,嘴唇湿润地肿起来,她手背擦了擦嘴角,恨恨地瞪了一眼于奏:“我可,没,没说你能亲我。”
她清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软糯过,简直像是在撒娇,毫无气势可言。
都是被亲成这样的!伊莎贝尔恼火地想。
于奏没有让开,手臂温柔地把她圈进怀里,手指帮她擦掉了下唇上一点银丝,突然很低地说:“你才十七啊……”
“嗯啊,”伊莎贝尔想说你知道你还亲我,后半句尚未开口,眼睛突然微微睁大了,尚未缓过气来,又被摁在架子上,深入地吻了一番,吻到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腿脚发软地往他怀里掉,又被揽在腰上的手臂牢牢地支撑住,扶着后脑直到缺氧。
“可以了,”伊莎贝尔面红耳赤,羞得不想见人了,细长的手指摁住了于奏的嘴唇,而他眼睛漆黑的温和地注视着她,莫名像一只最乖巧不过的、说一不二的、全身心信任她爱她的大狗狗。
于奏仍旧闭着唇,任由她摁着,胸腔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这个,太,就,……”伊莎贝尔的语言系统就这么崩溃了,她气又气不起来,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看到于奏望着她眼里的笑意,立刻又加倍恼怒起来。
“就不行。”伊莎贝尔斩钉截铁道,松开手指,怯懦心虚地望了别的方向,补充道:“行吗?”
“你说了算。”于奏揉了揉她的头,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伊莎贝尔立刻又懊悔了,她说不许亲,那岂不是于奏真的以后就再不亲她了,那该怎么开口取消这个命令呢?
她总不能有一天,亲口跟于奏说,你来亲我吧?
公主殿下岂能干出这种事来?
伊莎贝尔觉得太可怕了,她的想象很可怕,而她居然会有这种想象简直更可怕,不仅于奏变了,她也变了,这个世界都变得可怕起来。
伊莎贝尔揉了揉眉心,轻声喊他:“于奏。”
她也说不清自己喊他做什么,就好像,想喊他一声。
于奏嗯了一声,立刻弯腰,轻轻吻了她一下。
伊莎贝尔慌道:“……啊,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奏轻笑了一声,突然很认真道:“伊莎贝尔,我想过了。”
“想了什么?”伊莎贝尔晕乎乎道。
“我想过了……”于奏手指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唇角,最后落在她微凉的耳垂上,轻轻揉捏,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最后他说:“我已经犯过罪了。”
伊莎贝尔:“?”
于奏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是一丝难以辨识的沙哑。
“就算以后我会下地狱……”
“就算那个以后是此时此刻,”
于奏的头埋在她的肩颈,低声说:
“那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