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依然飘荡着未散去的血腥气,远处还有刀剑碰撞的冷光晃荡,兵戈交接声与热血从体内喷涌而出的声音成了这方世界的主旋律。
可在温客行与叶辞沐停留的这条长街上,空气似乎都有了凝滞的迹象。
温客行的眼睛似乎看着昏睡在了叶辞沐身上的周子舒,又好像透过这个身影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温客行沉默了许久,有些干涩地突出一句话来。
“你把手上的琉璃甲复刻了很多份,顺便把关于天下武库的消息也一同散播了出去,对吗?”叶辞沐开口,语气里却带了些肯定的意味。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温客行忽而勾起一个笑来,眉目间似乎都带着一股不羁的风采,而在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却又带着一股邪气。
“只要你不后悔。”叶辞沐静静地看着温客行,她的声音依旧是温和而清澈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温客行的作为而改变太多。
“我怎么会后悔呢?我啊,可是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所有披着人皮的恶鬼都送回他们的地狱去呢!”温客行用一种异常平和的语气说着这句话,只是那话语里带着的戾气却是让闻者都忍不住为之心惊的。
“这个世界很大,有人的地方总有纷争。阿衍,人的贪欲是无法阻止的,你只有一个人,你会累的,而到了你累的时候,便是这些人反扑的时候,那些妄图挑起大乱的人,总是难以独善其身的。”
“我可不在乎这些,只要他们能下去,我便是陪他们在炼狱煎熬千载又何妨!”温客行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却满是晦暗,一双眸子暗沉沉的,看不到半点光。
“如此,你又该让那些记挂你的人如何自处呢?”叶辞沐的眼中有了一些波动,澄澈的眸子里有了些悲伤的意味浮现。
“你不会以为子舒他,只是因为你罔顾人命,试图挑起武林大乱而气愤吗?”
“你该知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刺杀,这么长时间的生死与共,他早已把你当做知己了。今日在悦樊楼,在街上,他一直在问你是否愿意与他,与我们一同,做一介逍遥浪客,从此江湖结伴,诗酒天下。”
“他其实是察觉了的,你也给过他答案,你说你想做个看客,可你转眼间却卷入了这么大的风浪之中。”
“这场目前还由你主导的风浪里,不知会牵扯进多少无辜的人,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必将带着罪孽的累积,风浪中不知有多少身不由已的人会一同翻倒,就连你也不例外。”
“重灾之下,无人能幸免。阿衍,你太自信,你相信自己是那猎人,可你怎么就一定确信,不会有人在暗中操控着这些事?”
“子舒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而做出不理智的事,到最后反将你自己的性命搭了上去,同样的,我也不希望。”
“沐之,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做执念。”温客行开口,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却让代之的是一片平静,如死水般的沉寂。
“在过去的那段时日里,从我爹娘倒在我面前而我只能无力地看着的那一刻,从我进入鬼谷的那一刻,我就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那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念头。鬼谷是个什么地方?你不吃别人,别人就要吃了你,你每一天都要活在提心吊胆的氛围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温客行的语气很平淡很平淡,似乎在诉说听来的故事。
“阿絮说的没错,我早就疯了,在进入鬼谷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人鬼殊途,你与阿絮还是离我离得远些比较好。”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那双眼里逐渐被坚冰覆盖。
“执念啊……”将这几个字放在唇齿间咀嚼着,叶辞沐忽然尝到了一股很浓很浓的苦涩的味道。那是她长久以来都不能忘记的,很苦很苦的滋味。
那是一种当自己愿意放下的时候才能化为唇角苦笑随清风散去的东西。
温客行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了,他的衣角在空中划出一个很幽远的弧度,像是要将自己与这个人世彻底分隔开来。
“如果那一天,你想要去寻找真相的话,我与阿周,我们都是在的。”
“说好了要做知己,那便是一辈子的事。”看着温客行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那抹寂寥的在灯光下潜行的影子,叶辞沐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同时低下头,将眼中悲伤的意味掩去。
而那抹转身向前的身影似乎在听到这些话时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直到行走的脚步声都停歇了,静寂的长街上只飘荡着更浓郁的血腥气,叶辞沐才从沉默的状态中回复过来。
她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还被她用一只手揽着的周子舒,对方的眉目间似乎带着化不开的忧愁,又似乎带着冰冷的杀意,那双极好看的眸子紧闭,看不见落到其中的星辰。
叶辞沐的眼里似乎翻涌着很多的情绪,那里有一种极致的温柔与克制。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两人的脸也快要贴在一起。
可是,看着那样安静的睡颜,叶辞沐却没有丝毫想要冒犯的想法,她只是看着对方有些苍白的脸色与眉宇间几乎微不可查的病气皱起了眉。
七窍三秋钉的效用,最终还是显现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
凉风吹过,寂静的长街上,只有两个几乎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渐行渐远。
有人将珍宝藏之于怀,一步一步,迈向前方;有人匿于后方阴影,身倚孤墙,目光注视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