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也就一刻钟的工夫,北房的门打开了,靠着石磨坐的一圈儿人全都站起来,却看见出来的只有常冬龄。常越刚听张慧婷絮叨半天巧云为这事儿迟登儿是杵窝子,再看见出来的只有一个人,结合看过的古装戏,脑瓜子一抽,小妹子别不是看巧云窝囊,把人给捅死了吧?!

    常越跑近了两步,想进去看看,被常冬龄拦下来,“巧云睡了。”

    “睡了?!”常瑞没明白,院里的大家也没明白这唱的哪出儿。

    常冬龄说,“巧云有话,让我带给马随意。”

    她一说这话,琴琴跟慧婷就各自松了一口气,与之相对的,是捂着耳朵不想听的马随意。

    大家都知道,不会是好话的,如果是好话,巧云自个儿就出来说了。

    “媳妇儿!媳妇儿你不说你想吃糖醋小排吗,回家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行吗!”马随意扯着脖子嚷,好像他多喊几声,巧云就会出来了似的。

    “巧云让我跟你说,过去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有难过,也有开心,过去对她来说都是好的回忆,以后她会珍惜,绝不会恨你。”常冬龄说到一半儿,忽然听到门后面有了响声,她下意识的心口一揪,怕巧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又后悔,好在回头看了一眼,门还是没打开,“她说以后,希望你过好你的生活,别来打扰她了,你妈说嫁到你们家是她的福气,现在这福气她不要了。”

    巧云当然没睡,只是她知道如果这番话是她自己出去说的话,可能连一半儿都说不完,要不然忍不住跟马随意和好了,要不然就得哭到说不出话。

    马随意听到这已经彻底失控了,他看常冬龄就像在看恶鬼一样,是这恶鬼吃了他媳妇儿,不然他媳妇儿不会这么绝情,他红着眼睛冲上去,想把这恶鬼撕碎,常瑞跟常越哪能让他放肆,冲上去一人给了他一脚,把他按在地上。

    从马随意这个角度看上去,常冬龄高高在上,头顶青天,“巧云还说,让你冷静冷静,完事儿好好告别,也希望下一次你再来的时候,能带着证件啥的,去跟她一起把离婚证办了。”

    此时此刻,巧云趴在门上,哭的泪流满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告别的不是她的婚姻,更是过去那个失败、被禁锢的自己。她好像亲眼看着身体里有一团黑色的荆棘,随着常冬龄说出去的话,一点点被连根拔起,最后消失在空气中。只是那些荆棘在身体里生长了太久,脱离筋骨时还是会疼。

    谢谢你,小九儿。

    *

    家里的第一套房已经装好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常瑞跟安秋萍搬出去住了,结果一个月不到又搬回来,一个是住不惯,二是觉得楼房憋得慌,除了上厕所比小院儿方便,其他的地方在常瑞看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直埋怨常冬龄买亏了。

    有一天,他在售楼处看见自己那栋楼的二手房房价,当时腿差点软了,自那天就改口了,“房子买的真呀嘛是真好。

    经历了那天小院儿里马随意那事儿之后,不管是张慧婷炒菜还是琴琴对账,都更拼命了,生怕自己稍微懈怠了,就成了巧云过去那样。

    当然了,巧云自己也挺拼命,就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除了在餐馆好好干活之外,还跟常冬龄商量着去上夜大,多点本事好傍身。

    常冬龄找了天白天,准备好好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夜大的事情,但是谁知道大哥二哥把安秋萍还有张慧婷也叫来了。

    “行了,学校的事儿我都跟你哥说完了。”她一进去,张慧婷就不耐烦的摆手,“一学期八百,十五门课,四月考一回,十月考一回,三年能考下来,对吧?”

    常冬龄点点头,她默默的扫了一下屋里坐着的四个人,只有自己站着,不知道为什么,看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自己想了想,自己啥错事儿也没干啊,新店跟旧店都开的好好的,马上要筹备三店,都是夸她的才对啊,那她这大功臣,咋沦落到连个座儿都混不上的地步了?

    常冬龄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已经没椅子了,不知道家里剩下的椅子让他们摆哪去了,她干脆坐在床上。但是坐下吧她发现这不坐还好,这一坐下,床比凳子矮了一截儿,俯视她更要命了……

    “到底有啥事儿,你们直说了吧。”常冬龄挪挪屁股,就跟屁股底下长虱子了似的。

    “嗨,能有什么事儿呀!”在场唯有安秋萍一个人是笑眯眯的,常瑞回头一看她,结果连这唯一一个笑眯眯的也不敢笑了,“就是你哥想给你介绍对象!”

    常冬龄这回是坐不住了,“不行!”

    常瑞抿了一口花茶,为了给她施加压力,他忍住了想细品的冲动,“怎么不行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还没听听人家条件呢,就说不行了?”常瑞说,“我小学同桌,起小儿尿一壶的,拆迁了现在住楼房了,离得也不远,人没的说,老实也会照顾人,一小儿就是他帮我写作业。”

    “能跟你尿一壶里的,能是啥尿性?斗大的字儿认不全一箩筐,帮你写作业老师都没发现,合着你倒数第一,他倒数第二呗?那可是难发现!这要是给我真好上了,我俩生一孩子,倒数第三!”常冬龄急了,还没见到人家,先贬斥了一顿,她家人学习都柴,因此捎带手儿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离得近算啥啊?我还认识离得更近的呢!”

    常越眉毛一立,就跟踩了他尾巴似的,“你认识谁?”

    常冬龄犹豫了半天,最后心一横,指着东厢房,“就,就,贺若渝啊!”

    其实跟大哥二哥坦白他俩关系这事儿,贺若渝早就跟她提过了,但她一直忙,没来得及说,实在是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这么给秃噜出来的。

    “他?”常越拿过大哥的花茶抿了一口,像是在顺气,顿了顿说,“我不同意。”

    常冬龄之前不跟他们说,除了忙之外,就是她知道,肯定得有这么一遭,伸头缩头的,反正这一刀是来了,“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长得太好看了!”

    “我长得也不赖啊!”

    安秋萍实在没绷住,“噗”的笑出声儿。

    “他净瞎勾搭小姑娘!”

    “哥你哪只眼睛瞅见他勾搭别人了?彩霞那是我让他帮忙的,剩下的什么陈丽毛秀清之类的,全是她们自己往上扑的啊!”常冬龄说完似乎这种情况觉得对于二哥这种没被女人主动扑过的人可能难以理解,于是她补充解释,“过去胡同里小虎,钩子,王小勺,帅帅他们,是不是全是主动来勾搭我的?这能证明我不好吗?”

    常越被他这牙尖嘴利的小妹子怼的没话说,仔细想了想,除了这点儿,小鹤儿确实没挑的,于是他乱哄哄的唱罢就退场了。

    老二退场,接力棒就传到了老大手里,但常瑞比常越要闲定的多,他不急不慌的给茶缸蓄上水,“小鹤儿是不赖,但你不瞧瞧其他的了么,万一还有比他更好的呢?非得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不是一般的树!他是红酸枝!百山祖冷杉!海南黄花梨!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名贵的树!我是闪蝶,是凤蝶,是皇蛾阴阳蝶,必须得配他,不然老天都不答应!”常冬龄说出来了,心里也轻松了,“就算着世界上有比他更好的人,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比他更好的男朋友了。”

    常冬龄说的自己牙都快酸倒了,但是她没办法,她不止要让哥哥们知道贺若渝好,还得让他们知道,贺若渝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怕大哥还不依不饶,常冬龄抄起座钟旁边的大剪子怼自己脖子上,“你们就给我个准话儿吧,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常冬龄知道,大哥二哥不可能真让她出事儿,所以闹的怎么血呼怎么来了,反正这回她也就是彻底把这事儿做个了断,换句话说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可尽管她没打算伤到自己,也没想到大哥二哥竟然对她这一出无动于衷,俩人就坐在板凳儿上,喝茶吃瓜子儿,好像在看戏,只有嫂子跟慧婷跟着她紧张。

    常冬龄没想到,大哥二哥竟然下了这么狠的心,连她这个妹妹都不要了!

    想着想着,她就要哭,这回,她是真伤心了。

    “哎,里屋儿那个,出来吧。”常瑞看满意了,慢悠悠说,“再不出来,我们家地上得躺一个了。”

    里屋???出来???谁???

    常冬龄一脸茫然,看着贺若渝颀长的身影从以前她睡的那个小屋里慢条斯理走出来,像是在迎接公主的王子。

    她脑瓜子炸了,好像头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什么都看不懂了,常冬龄指了指桌子上坐着的四个人,又戳了戳她身边人的肩膀,艰难开口,“你、你们五个?联合起来?玩儿我一个?”

    回答她的是四张看戏的笑脸,和耳边的一声轻笑。

    常冬龄脑子里又蹦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她开口变得更艰难了,“你、你们套我话,不、不能是害怕,我会对他不好吧?”

    要不为什么一直激她,让她表忠心?

    屋里五个人,看着常冬龄红扑扑的小脸,笑作一团。

    巧云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来不及看清屋里发生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宣布喜讯,“三店的营业执照批下来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