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萍上早班,每天出门时间比常冬龄晚不到一刻钟。自打上次她俩在胡同遇见安秋萍买过一杯豆浆后,常冬龄早晨路过她家都会在她家门口放一杯豆浆,到安秋萍拿到的时候都还是热乎的。

    抿了一小口甜啧儿的豆浆走出胡同,只见黑夜下站着两三人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只觉得眼熟,待到看清人脸,安秋萍吓得惊呼出声,豆浆杯子洒在地上,溅上裤脚一片乳白色的点子。

    安秋萍背后鬼催的似的往回跑,进了院儿直奔北房,一声“小九儿出事了”,常家两兄弟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

    安秋萍跟在后头,回身多拿个铁锨的工夫,再赶过去,常家兄弟已经把对面俩人按地上了。

    要不说十个胖子九个虚。

    得亏他俩只是堵着人说话,没对常冬龄动手动脚,常家兄弟骂了一顿撒完火就把人轰走了。安秋萍把铁锨扔一边,怕常冬龄吓着,抱着她的小肩膀一个劲儿的胡噜。

    等小汽车开走,就到清理内部的时候了,常瑞铆足了劲儿一脚把常越踹在地上,“都他妈赖你!什么人都给小九儿介绍,闹出这档子狗屁事!”

    常越挨这顿踹心里不冤枉,他心里的后怕不比大哥少,知道今儿要不是正赶巧秋萍出门早给撞见了,指不定后头得出啥事。

    太阳起晚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迟迟不肯冒头,天色只能随着他亮起来一点点。

    “别在地上坐着了,瞅你在这不够费劲的!”常瑞瞪了弟弟一眼,“去,开你那破车去,送秋萍去单位!”

    因为自家的事耽误了人家上班,送一趟理所应当,常越知道大哥跟小九儿还有事要说,一声不吭的带着安秋萍走了。

    常瑞凶神恶煞的教训完了常越,回过头对常冬龄说话时声音立刻就变了,安慰似的商量道,“今儿也晚了,小九儿你就别过去了,在家歇一天。”

    常冬龄却跨坐上了三轮车,“不行。”

    常越疑惑的“嘶”了一声,“少赚一天钱,不碍事的。”

    “这不是赚一天钱两天钱的事了,这豆浆我也卖了好几个月了,好些人早晨都喝惯了这么一口,哥你别小瞧这一杯豆浆,喝惯了就跟抽/大/烟的一样,一天不喝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早点铺子那么多,常冬龄的小摊儿生意好也不是没原因的,她素日里跟顾客处成了朋友,除了自己赚钱,她也设身处地的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人家舒坦。

    常瑞瞪着小九儿,早上被叫起来的急,这会儿一双眼睛通红的吓人,可是他就算再吓人,也吓不到常冬龄,她大哥是怎么顺着她的,她心里还能没点数么?

    果不其然,常瑞先服软,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骑家里那二八去。”

    常冬龄一愣,忽然明白大哥的意思了,开心之余满满的惊讶,“哥你那豆腐不卖了?”

    “不卖了。”常瑞没有一点犹豫,无奈道,“大哥哪有小九儿厉害啊,您这豆浆天底下独一份儿,装着神仙药,少喝一口就活不下去了,大哥那豆腐哪都有卖的,顶多就是楼底下买不着了,得多走两步道去趟菜市场。”

    “这话没毛病。”常冬龄知道大哥这是拿她打镲,跟着笑得没脸没皮。

    其实这些日子一来,常冬龄之所以迟迟没开始卖包子,一来是包子火候还差点,二来就是现在每天卖两桶豆浆已经够她忙活的了,夜里三点就得起,回头再加上卖包子,她怕自己忙活不过来。

    可是大哥能过来跟她一块卖,那就简单多了。

    常冬龄骑着家里的二八,跟大哥的三轮并排骑,没了后面的尾巴,一下子就轻省了,她这人心大,早上那出就跟不是她经历的一样,转眼就忘,这会儿又关心起别的,“哥,你天天听秋萍姐广播,秋萍姐知道吗?”

    “我让她知道做什么?”常瑞认真的反问,“她每天的广播那么多人听,谁听她广播了还得过去跟她说一声?那人家秋萍不用干别的了,光记人名当活干了。”

    这一通歪理邪说常冬龄听得一愣一愣的,拐了个弯才回过味儿来,“那你不一样啊,咱家跟人家前后院,你跟人家说一声能咋的?”

    “说那没有用的干嘛,省着唾沫我留着浇花。”

    人家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成心不往一处聊,常冬龄拿自行车前车轱辘怼他后车斗,“爱说不说,不说我还不管了!”

    “说的跟我让您管了似的。”常瑞使劲儿蹬了两脚,带着两桶豆浆都把她甩后面了。

    要不是记得她哥上辈子知道秋萍姐结婚了差点哭撅过去那个样心里不落忍,常冬龄真是气得不想管这个大怂包。

    其实她也知道,哥哥是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秋萍姐。

    秋萍姐是大学生,毕业之后自己考进电台,当了两年记者之后做的主播,她的广播一天两场,清晨一个半小时,下午下班点一个半小时,大哥一分钟都没漏下过,家里的话匣子就是专门为了听秋萍姐广播买的。

    下午的那一个半小时的广播听众可以点播自己喜欢的歌,大哥一次也没点过,上辈子常冬龄问他为什么,他说的话和今天如出一辙,什么麻烦,不能直接打电话,还得专门去电视台写信,有那个闲工夫他宁可多纳两双鞋垫。

    后来随着时间更迭,电台升级,可以打电话进去点播了,哥哥也没打过一次。不仅没打过电话,哥哥天天这么听,就住同一片胡同,走路撑死了五分钟就能走到人家门口,他愣是从来没跟人家说过,见了面就跟不认识似的点个头过去。

    再后来,秋萍姐家那片儿拆迁,他们搬进了楼房,离得远就更说不上话了。最后一次有秋萍姐的消息,就是她结婚的事。

    那天晚上大哥喝了一宿的酒,抽了半条的烟。

    这辈子有机会重来,常冬龄不仅想弥补自己的遗憾,也想弥补家人的遗憾,所以她才会每天送豆浆,让秋萍姐把豆浆钱给大哥,让俩人能多说上几句话。

    缘分不能强来,她不能把人俩摁床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就只能靠大哥自己了。

    今天做了满满两大桶豆浆,本来常冬龄已经做好忙的脑袋不转的准备了,没想到因祸得福有她大哥来助阵帮忙,常冬龄负责收钱找钱招待客人,大哥负责盛豆浆加糖,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

    之前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有的客人等不及了就走了,今天两个人,她连卖带吆喝,把每个顾客都给照顾到了。原本今天以为来晚了,两大桶豆浆会卖不完,没想到差点不够卖。

    按照这个节奏,常冬龄觉得下礼拜包子就能安排上了。

    卖早点比卖豆腐省事,赚的也比卖豆腐多,他俩是亲兄妹,互相信得过,也不用担心钱分不匀,常冬龄商量着,想让大哥以后就不卖豆腐,跟着她俩人一块卖早点。

    这只是她的一个想法,没指望着大哥一定会同意,说过了之后就回屋睡觉。等她下午起来时,大哥没在家,连着家里的三轮跟豆腐也没了。

    看来还是去卖豆腐了,卖豆腐是从他们爸爸那辈儿就做的老本行,大哥做惯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跟习惯割舍不掉,常冬龄失落的叹了口气,和面去了。

    王济刚跟王济雄两兄弟从来就没像今天早上那么窝囊过,让人坐在地上打,表面上跑了,可背地里却是跟的更紧,他们记住了常家的门牌,出去上夜总会雇了六个保镖,非得把自己的脸面找回来!

    胡同里来往的都是邻里街坊,白天里只要家里有人,没人锁大门,王济刚王济雄带着人到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常冬龄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在接水。

    朝思暮想的大姑娘就在眼前,王济刚什么也顾不得什么脸不脸面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王济雄护着弟弟,指使保镖堵住了常冬龄的嘴巴。

    王济刚的声音透着身上的油腻,“常小姐,原本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回家的,既然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不干脆今儿个咱们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常冬龄瞳孔猛地锁紧,她听懂他的意思了。

    女人的贞操比天大,王济刚猜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常冬龄也绝对不敢报警。她一个胡同儿里长大的女人,出了这种事,要是宣扬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趁着身后人稍微撒手的空档,常冬龄一溜烟儿跑回北房,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把门猛地拉上,锁紧!

    对方有备而来,各个不是不是省油的灯,几个大男人一起踹门,严丝合缝的铝合金门已经被踹出一道能钻进小孩的大口子,只剩下锁扣相连的地方还在垂死挣扎着不松口。

    她这辈子回来,才刚赚那么一点钱,还没来得及搞个对象,难道就要这么出事了!

    这帮人要是冲进来,横竖她今天是得交代在这,既然她得下地狱,那别人也甭想上天堂!常冬龄看着变了形的门,转身跑进了厨房。菜刀锃光瓦亮,锋利的很,她想好了,他们要是敢进来,她就敢带走,一个也不落下!

    常冬龄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厨房往回走,走到一半,踹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怕是出什么事,快走了两步,只看见刚还穷凶恶极踹门的几个大男人这会儿全都背对着她,透过玻璃窗,她只看见了贺若渝,他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像第一次那样带着一点水珠。

    贺若渝站姿随意,慢条斯理的问,“姐姐,家里是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