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雪肆虐着，一如老毕决绝脱离天窗的那日，阳光被层层的乌云挡住，再见不得一丝暖意。
周子舒披着一张黑色的斗篷，一身暗蓝色的长衫，手上绑着护甲，便忍着满身的疼痛走了出去，即便伤口已经有血迹渗出，沾湿了身前的衣物，也不见他的步伐有丝毫的凝滞。
他就这样走着，踏过满城的风雪，沿着长长的曾以为能通向辉煌的道路走着，眉眼冷峻，目光深邃，背影中透露出坚决。
一声唱喏在看似华贵实则冰冷的殿门响起，周子舒便随着侍女往殿内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过了半个世纪。
他在想，那跟随着他来到了晋州的八十一个兄弟，他们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在想，那已经的九霄，他曾经那么信任他，可他，却用一瓶毒药将他的心上人送上来西天；他在想，当他带着满心的懊悔回到囚室，却看见坚决要脱离天窗的老毕。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周子舒，参见王爷。”他跪在地上，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晋王行了个礼。
坐在上首的人眉目俊朗，却带着一丝上位者独有的薄情意味，见到周子舒，他那紧缩了多日的眉眼有些微的放松，却在听到下首的人说要离开的时候，猛然缩成一团，那双凉薄桀骜的双眼里也带上来一丝怒火。
“子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晋王将手中握住的檀珠轻轻地放在案几上，只是双手上乍现的青筋却昭示了他的心情。
周子舒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让在场人都很疑惑的动作，他轻轻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将自己的上衣一件件脱去，动作极慢，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以及，一种平淡的死寂。
而随着他衣衫的掉落，有点点的血腥气在殿内弥漫，在场的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一变，而这异变在周子舒的将自己的亵衣掀开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原本还在上首安稳坐着的晋王惊怒起身，只是那动作里，却带着一丝慌乱以及一分难过。他也要离开了吗？
略显空荡的大殿里，就着满身的伤痕，周子舒还在那里诉说自己的决绝，暴怒的晋王却忍不住吼了出来：“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本王可以成全你，何必废这么大的周折！”
周子舒听了，双眼依旧沉寂，神色也不见一丝触动。
他说，子舒这条命，是王爷给的，王爷若肯，子舒便拖着这残躯多活两年，王爷不肯，这条命拿去便是。
晋王只觉自己的大脑都有些生锈了，他无法思考，也不能思考。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至于这么一蹶不振吗？
胸中的怒火驱使着他向前，他猛地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就要往周子舒的胸膛刺去。可是当剑抵上了那人的胸膛，看着他死寂的仿佛没有一丝亮色的双眼，看着他面上的无波无澜，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丧失了。
他双手颤抖，猛地把剑丢下。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忽感太阳穴突突地疼，周身却满是空寂。
“都是骗我的，允行走了，北渊，北渊没了，孤王如今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他眼眶微红，声嘶力竭。
“子舒，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若孤王留你一条性命……”晋王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用热切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的周子舒。
然而，他失望了。周子舒坚定的语气就像一柄利刃一样刺进他的胸口。
他说：“恳请王爷赐下最后一根钉。”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碎，他想呐喊，他想痛苦，诉说自己的悲切，可王者终究孤傲，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用着最后的一丝体面狠狠嘲讽了一顿那个跪伏在地上，明明深陷泥潭却依旧一身傲骨的人。
“鹏举，就依他的意思，从今日起，你就是天窗首领！”语气沉重，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痛，然后他踉跄着，逃离了这座冰冷的宫殿。
晋王走后，那个被叫做鹏举的中年男人迅速起身，眉眼间迅速闪过一丝欣喜，却假装出很为难的样子“首领，王爷的意思是？”
周子舒缓缓起身，依旧是那副冷寂的表情，只是将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钉子拿出，抬头看了看那个深陷权力漩涡而无所觉的人，语气冰冷而苍白：“恭喜你我，今日都得偿所愿，”细听之下，那冰冷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
城门外，白雪铺就的道路蔓延万里，周子舒披着黑色的斗篷，骑着一匹瘦马，便摇摇晃晃地踏上了一心向往的自由。
若能无拘无束，纵使命不久矣，此生无憾。
城墙上，一袭黑金斗篷的晋王看着逐渐远去的孤单的影子，心里感慨万千，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执念与不甘。
“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世。馋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你等着，周子舒，本王暂且放你走。”
天边的白雪不再落下，只有裹着一身银装的林木见证一场分别。两个人，半是不甘半已释然，半求强权半无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