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你好些了吗?”
赵觅湘回过神,看向元亨轻声道:“好些了……”
自二人缠绵亲密之后,茂则便时常借口离开她的身边,她身体好了许多,没办法央着茂则回到她的身边,许氏也时常陪在她身边,让她不能与茂则再有言语。
双环每日在铺子内忙碌,得知公主病了,想要来探望却又抽不出身,好在元生年纪稍长,便带着铺子里做的果脯,又买了一束花带来,与弟弟一同看望赵觅湘。
元亨将花捧到赵觅湘面前,道:“姨姨,你喜欢吗?”
赵觅湘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接过那一束紫色的花儿,道:“好看。元亨,这是什么花啊?”
“听人说叫铃铛花,因为花瓣敞开的样子像铃铛。”
“真好看,闻着也香。”赵觅湘摸了摸他的头,道:“这屋子里都是药味,就应该有这些花香,那才好呢。”
元亨笑了,稚嫩的脸上露出小小的酒窝,对着赵觅湘小声道:“姨姨,我偷偷告诉你,这是张先生教给我的,这铃铛花还可以做药呢。”
赵觅湘骤然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怔在原地,随后不由自主地笑道:“是吗?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元亨一一告知:“这几日张先生都来教我和哥哥读书,是读书的时候他告诉我们的,张先生说铃铛花可以宣肺止咳,我问他是不是姨姨咳嗽了,他不说话呢,我肯定猜对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似乎很为赵觅湘开心。
元生在一旁却看出赵觅湘低垂的眉眼,拉着弟弟道:“别说了……”他问道:“夫人有心事吗?”
赵觅湘心底泛起一丝甜蜜,却又夹杂诸多苦涩,她摇摇头,将花束放在一旁,道:“没什么……”
元生认真地说道:“夫人要是心中有事就不要憋着了,我娘总是憋着心事,身体也不大好。”
赵觅湘望着这兄弟两个,忽然忆起茂则所说,愿她儿孙满堂的话,不由心中一颤,道:“元生,元亨,姨姨能抱你们一下吗?”
“好。”
“好!”
兄弟两个纷纷应声,赵觅湘便轻轻地抱了抱年幼懂事的梁家兄弟,垂下眼睑。
“姨姨,你好瘦呀。”元亨嘟囔了几句,忽然察觉到什么,惊讶地问道:“姨姨,你哭了吗?”
赵觅湘抬手擦拭泪水,道:“没什么……姨姨没有哭,就是想着有你们两个好孩子做我的外甥,我有没有儿女又有什么干系呢。”不等两个孩子说什么,她起身将他们两个带到书桌前,道:“他教你们读书,我教你们画画,好不好?”
元亨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好啊!”
茂则这几日一直避着她,按她之前所说,去梁家教两个孩子读书,梁家兄弟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学的很快,他便偶尔说些故事给兄弟两个,帮他们长长见识。
元亨举起手中的画纸,道:“张先生,你看,这是姨姨教我画的。”
茂则看他手中的画纸,除了他稚嫩的笔迹,还有公主清丽的画技,他只需一眼便知道这画是谁教元亨画的。
这画上画的是山间风貌,却又有一座小茅屋,远离世事,无人打扰。
“姨姨说以后要是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可以不必再理会他人言语。”元亨捧着画,道:“姨姨想要的肯定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茂则垂下头,笑了笑,道:“元亨喜欢这样吗?”
“喜欢呀。”
“可是如果敲门的那个人不是她该得的那个人呢?”
这个问题似乎将元亨难倒了,他歪着头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答案,还是元生看不下去,开口道:“先生别难为元亨了。”
茂则摸了摸元亨的脑袋,道:“去温书吧。”
元生见弟弟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这才对茂则道:“先生,你和夫人怎么了?”
茂则的脸上依然牵着笑容,只是似乎淡了许多:“我是先生,她却不是我的夫人。”
元生追问道:“先生难道不知道夫人究竟如何牵挂你吗?她生了病,可心中没有一时一刻放下先生……”
茂则摇摇头,道:“元生,你年纪还小,还不明白。”
元生攥了攥拳头,道:“可是我知道时间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机会,我不应该伤害我爱的人。”
茂则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如今是夏日,宫中四处都供着冰,太后宫中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太后现在身体越发不好了,就连太医看了也没什么用,只怕时日无多,因此官家时常到太后宫中。
之前为了李宸妃争吵不休的母子两个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件事,官家十分孝顺,亲自侍奉太后左右,可母子两个到底有了嫌隙,刘娥每日不怎么与赵祯说话,赵祯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刘娥,好在刘娥身体虚弱,终究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间多。
“六哥儿……”
赵祯原本在一旁打盹儿,忽然听到刘娥的声音,起身走到她身边,道:“怎么了,大嬢嬢?”
“六哥儿,你许嬢嬢来了吗?”
“没有,我为大嬢嬢宣她来。”
刘娥却摆摆手,道:“不在就算了,这是命。”她在赵祯的搀扶下费力起身,道:“我饿了,去为嬢嬢找点吃的来,嬢嬢要吃圆子。”
“大嬢嬢,圆子不好克化……”
刘娥难得柔和了神色,打断他的话,道:“去吧,去吧。”
赵祯无法,只好让人去了,其余人则被刘娥一同赶了出去,只留下赵祯守在刘娥身边。
“记得圆子出生之前,受益,你也是这样,每日守在我身边,问我怀的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
赵祯不由一怔,道:“大嬢嬢……”
“你说要一个弟弟陪你玩,我却说还是女儿好,贴心……我说的话重了,你把委屈坏了,一下子跑到你爹爹那里,没想到被你爹爹也训了一顿。”
赵祯抿着唇没有说话。
刘娥露出一个笑容:“我很庆幸我生了个女儿,这样……我的儿子、我的女儿都会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真诚,赵祯不由心中大恸,立刻道:“大嬢嬢……”
刘娥的神色暗淡下来,愧疚道:“可是……我却没让她比我更加幸福。”
赵祯哑然无声,许久后道:“我这就让人去接圆子回宫,不能由着她继续在外了。”
“别……”刘娥拦下他,道:“受益,六哥儿,这些话我挡着你妹妹的面又如何说?就让她过她想要的日子吧……”
“可是……”
“照顾她的孩子,叫做张茂则,是么?”刘娥见赵祯颔首,笑道:“那个孩子不错,有他照顾圆子,嬢嬢很放心。”
赵祯语塞,正想着如何告知刘娥这二人之间的事情,刘娥已经开口道:“六哥儿,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茂则喜欢圆子,圆子也依赖茂则,且……他是个内官。”
赵祯不由有些惊讶。
“你已经是个好官家了,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刘娥笑道:“可是我毕竟是你的嬢嬢,虽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你,但也是我将你养大,做娘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子女的心呢?”
赵祯心中一紧,低声道:“嬢嬢……”
他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叫过刘娥了……
“只要圆子喜欢,那人也对她好,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要紧?圆子从小便倔强,认准了的人和事是不会变的,只要她高兴,我们、还有你爹爹,都会高兴的……”刘娥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道:“以前我还未曾有你和圆子的时候,也觉得子嗣是大事,可你们出生之后,我才觉得,你们活得开心才是重事。只是你,六哥儿……你是继承这天下的人,嬢嬢对不起你,不能让你像圆子一样随心所欲,你小时候爱吃海鲜,嬢嬢也不准,你有风痰啊……”
赵祯何尝不知道刘娥对他严苛是为了锻炼他,可是他心中却又止不住地埋怨,假使当年他未曾被大嬢嬢抱走,而是交由亲生母亲扶养,是否会更加幸福一些?
可若是李宸妃扶养长大,还有今日的官家、今日的赵祯吗?她又是否能像大嬢嬢一般倾尽心力,将他的衣食住行和学问知识都打点的妥妥当当?
刘娥连咳了几声,赵祯急忙为她顺气,却见她脸色渐渐趋于灰白,她低声道:“六哥儿,你要怨就怨嬢嬢吧,嬢嬢也求你,好好照顾圆子、照顾自己,更照顾好这大宋江山,嬢嬢要去见你爹爹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又挣扎着什么,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最终归于寂静。
“嬢嬢……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