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就先走了。”
“嗯，辛苦了。”
“今天麻烦二位了。”
韩正午随意地摆摆手，站在旁边的英利则被金主编拉着，两人又郑重其事地微微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林允儿口罩后的嘴唇动了动，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头后就坐进了男朋友的车内，带上门后还不忘按下车窗，亲切地冲着还留在街边目送她离开的韩正午三人和随行VJ挥手告别。
今天林深时是开了车过来接人，考虑到了前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终于放下自己的职业原则，很有眼力劲儿地没再派人跟车打扰情侣俩的私下相处。
“你之前不是已经收过一张了吗？”插好安全带后安安稳稳地往后靠在副驾驶座上，林允儿瞥见男友把手上那张纸质的名片放进车内随携的名片夹里，不由问了一句。
这是金主编的名片。算一算，加上她之前收到的那张，那位年轻的网络媒体主编已经给他们俩发了三张名片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对方记性不好呢。
“不好不拿。”手握着方向盘的林深时注视着前方路况，嘴边带着些浅笑地说，“这也是人家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
林允儿不说话地隐隐皱了下鼻子。其实比起韩正午和英利，她对于事后往往以援助者形象出现的金主编反倒没多少的好感，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她还记得这人一露面就说都不说一声地借了她家林先生的势。
这种人，心思太狡猾，不喜欢。
不过，林允儿很快就转念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坐在车座上，闷闷地不发一语，片刻后嘴里就冷不丁地说：“男亲，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坏人了。”
“嗯？”男人含着笑意的轻应声不出所料地传入她耳中，还带有几分似乎故作的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林允儿马上侧过身来，近距离地瞧着他说：“我之前把事情也说过一遍了，你还记得韩部长说给我听的那些话吧？”
“嗯。”林深时嘴角的微笑不变，有股神秘的意味，“不过我也只听你说了个大概而已，这个怎么了？”
“我……其实觉得韩部长说给我听的那些话有一半是假话。”
“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想啊，如果不是因为有我这一出，说不定韩部长他们就会采用更妥善的方法来处理整件事呢？”
正在开车的林深时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在林允儿眼巴巴的注目下点点头说：“以我对韩部长的了解，她确实不像是那种会随便发表煽动人们情绪的舆论的人。”
“对吧？没错吧？”林允儿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所以我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坏人……因为我韩部长他们才不得不暂时放下自己的原则。”
通过车前的后视镜扫了女友一眼的林深时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比较平静的脸庞却在车外飞快掠过的光影间无声地泛起了些玩味又无奈的感觉。
过了几秒，他见林允儿似乎还垂着头在那里自怨自艾，忍不住出声说：“相同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一遍，但你应该自己清楚吧？今天这回你自己的行为是什么样的性质？”
“我知道……我现在头脑清醒了，明白自己错了，所以你也别再教训我了……”林允儿小声嘟囔着把头靠在男友的肩膀上，“我也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
“吓唬？如果你真把自己的话付诸行动的话，那这件事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旦用出来，两边都会受伤。最初的时候曺盛佑固然会遭到舆论的伤害，但只要他真的没做过那些事或者找不到证据，等到他缓过气来，他就可以回头拿这件事来攻击你。你是人尽皆知的公众人物这件事，既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劣势。”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件事才正好拿来吓唬人嘛！”
见男友不作声，林允儿就直起身来地解释说：“你想想看，反正试一试又不亏。万一曺盛佑真的心里有鬼，或者这家伙傻到连这种事情都看不透，结果就像现在这样，那不就是好事一桩吗？我又不傻，即便他真的摆出强硬的态度，放任我去曝光，我也不会真的去做好不好？”
“所以在你看来，曺盛佑其实就是心里有鬼，或者脑子不好的那类人？”林深时问。
林允儿按了按头顶上的鸭舌帽，俏皮地一笑：“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曺盛佑是故意在你面前露怯，他就是想赌一赌你事后会不会真的把他那些事曝光？”林深时忽然说。
林允儿蹙起眉头，迟疑地问：“这不太可能吧？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也许就是因为他知道你如果没有一定把握不会做出那种危险的曝光行为，所以自己暗中加了码。”
车子恰好驶过一段较暗的街道，坐在驾驶位的林深时半身都处在阴影里，他的声音从黑暗之中轻轻地传入林允儿的耳中，使得刚才还有点沾沾自喜的她慢慢攥紧了手。
“我知道你肯定还想问曺盛佑没事做这种很可能无功而返的举动是为什么。实际上就像是你之前拿所谓威胁的话吓唬他一样，你要付出的代价无非就是几句话的时间和自身的演技，而曺盛佑，他也只是需要放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以及在派出所里丢点面子而已。但如果赌成功了呢？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吓退’了曺盛佑，帮了韩部长他们大忙，而如果曺盛佑赌赢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揪住你，然后再顺着你，盯上我。”
在行驶到家附近的一处便利超市时，林深时低头换挡，在路边临时停下了车。
他先是打开了车内的顶灯，又转头看了看身边那道沉默不语的身影，眼神一柔，伸出手去故意用好笑的语气说：“好了，听不出来吗？我也是在吓唬你！也许曺盛佑的想法真像我所说的那样，又也许他只是如你所想的一样，是心里有鬼或者一时没看清楚事态。反正事情最终的结果还不错，不是吗？”
“可是万一……”
林允儿一直低着头，直到林深时拔开安全带准备开门下车时才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很低，从背后传来，有着一股讲不清楚的失落和隐约的后怕。
“万一，前面如果没有韩部长他们，我之后真的选择把事情曝光了……哪怕不是直接通过自己的SNS，而是采取一些自以为聪明的迂回的办法，结果也有可能再度变得很糟糕，对吧？”
下了车的林深时一手搭着车门，静静看着留在车上的林允儿，最后随手关上车门说：“但你不是说了只是吓唬吗？”
……
“我坦白，我事实上还是有一点想把自己的话付诸行动的。”
几袋刚刚采购的食材和日用品被放到了车的后座，重新启动车辆后不久，转动方向盘的林深时就忽然听见耳边传来的这句低语。
他面上没有丝毫改变，看上去依然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口中却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在回家的路上前半段还很欢快、后半段就变得沮丧无比的林允儿侧头瞥了瞥男朋友的脸庞，眉眼间不再有孩子气的撒娇感，有的只是份淡淡的复杂情绪。
“你明明早就看出来我的心思了，否则今天晚上怎么会特意跑过来找我？结果现在还故意问我？”
“我是看出来了。”正在开车的林深时很诚实地承认了这一说法，“但我的猜测终究不代表你的真实想法。作为男朋友，我确实很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那么做，这是林允儿今天第三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每次她给出的回答都有些不同，这次也不例外。
“我承认，我当时的头脑有点不清醒。理由很复杂。就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我不喜欢曺盛佑这个人、我甚至有种过剩的正义感想要给这人一点教训，还有我也不希望成记者真的受到对方那么严厉的报复……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不想只是被你保护着。”
她把话说到这就顿了顿，然后点了下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不想只是被你保护着！”
在车内不太明亮的光照环境里，林允儿转过头来凝视着男人的侧脸，她的眼眸微微闪亮，乌黑的瞳孔中满是倒映着她身旁这人的轮廓。
“大概就是昨天知道曺盛佑的身份之后？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就在我脑子里生出来了。我一开始没抓住，到了今天再在派出所里见到成记者他们和曺盛佑，我才明白自己是想做点什么。我对于HanShin的人是不喜欢的，甚至是敌意。昨天我听你说了，曺盛佑的父亲和曺组长的父亲是一伙的，但曺组长的父亲和你并不是同一边的人，或者说你们就是敌人。也就是说，曺盛佑也是敌人。他是你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
“所以说，”驾驶位上的林深时接口说，“你想帮我对付他？”
林允儿却出人意料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对付？惩罚？或者说试探？我之前也没弄清楚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又低头想了想，说：“虽然交往还没半年，但仔细想想，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知道你当初从中国来到韩国，又从自己熟悉的贸易行业进到了广告公司，现在又被调到了门户网站工作。我知道这一切都和曺氏那边有关……而你之所以这么被动受制的理由，虽然不能说是全部，但我知道其中肯定也有我的因素在内。你因为担心我，所以一直甘愿像个没有主见的傀儡一样被人指挥来指挥去。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允儿——”
“我知道！”
林深时的话还没说完，林允儿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可能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躲在你背后，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不给你添麻烦。可是……有的时候心脏就是不服从大脑，我也没有办法。”
林深时不由沉默下来。他明白林允儿这话的意思。
“如你所说，还有韩部长他们给的情报，曺盛佑在曺氏不能算是多么厉害的家伙，所以我才挑上他。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韩部长他们的话，我到底会不会冒险踩中可能是曺盛佑设置的那个陷阱……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需要做点什么。”
林允儿重新向男人转头看来，她的眼睛在黑暗里还是那样晶亮，仿佛泛着流彩，目光笔直地投到人心底。
“我需要做点什么，这才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想要你再孤零零地站在前面，我希望别人至少看到你身后还有一个人，我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她说着话就举起手，抓起男人闲置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地紧紧相握，就像是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表示决心的证明。
唯独林深时看出了她这番貌似儿戏的举动之下，坚定的心意。
他的视线没和女友接触多久，很快分开，重新投回到了车前的路面，被握住的那只手没松开，嘴里却有意打击似的说：“所以，现在后悔了吗？”
林允儿上一秒还信誓旦旦的神态立刻垮塌，她非常理亏地瞅了男朋友两眼，手下抓着不放，鼻子里“唔唔”地应着。
“什么？说大声一点。”
“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行了吧？”
林允儿破罐子破摔似的大声说：“之前韩部长他们选择帮我把曺盛佑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这次什么都没想清楚，太冲动了，我就是个傻瓜，你现在满意了吗？”
车辆总算沿着坡道往上逐渐接近两人目前的住所，林深时暂时没说话，只是安静开车。直到车子停下，林允儿惴惴不安地偷看自家男友脸色时，她才见男人低下头拔出安全带的同时，低声开口说：“后悔了，然后呢？”
“啊？”林允儿不解地愣了愣。
“后悔了，然后发誓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的承诺呢？”
林深时抬起头向她看来，那眼神竟一时让林允儿有些坐立不安。
“林允儿，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最让我不满意的地方是什么？”
几乎从来没有被男朋友用全名称呼过的林允儿抿抿嘴，不敢开口说话了。
“事实上，我既不关心今天的这件事结果如何，我也不关心你插手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我在乎的事情从头到底只有一个……”
男人松开了手，林允儿刚要下意识伸手去抓，便见林深时毫无征兆地靠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地注视着自己。
“我不允许你做让自己遭受危险的事，从前我管不着，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别人的事我也在乎，但和你比起来什么都不算。所以说从现在开始，相同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你的角色体验就提前结束，复工之前老老实实地在我身边当个小助理。”
“……”
“知道了吗？”
身子情不自禁往后靠去的林允儿眨巴眨巴眼睛，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说：“是……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处罚吗？我怎么有种……很想试试的感觉？”
男人的神色略微异样，不等他再说话，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林允儿就连忙握拳咳嗽了两声，重重点头说：“是！林组长，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林深时的面容这才有所松缓，他又看看眼前少见露出一副胆怯姿态的林允儿，眼中浮现温柔的笑意说：“行了，走吧。咱们下车回家吧。”
“是！”
林允儿响亮地应了一声，很是殷勤地越过车座，把放在后头的那几袋食材拎到手里，结果刚打开车门下车，整个人又莫名回到了车上。
“嗯？怎么了？”林深时扭头奇怪地看来。
“回家的BoBo，差点忘了。”
林允儿说着话，那噘起的嘴唇就迅速点到了男人的嘴上，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柔软又甜腻。
“今天工作辛苦啦！”
目送着喜笑颜开的女朋友拎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害羞似的飞快下车，跑向了家门口的方向，还坐在车上的林深时愣了一会儿，也不禁摇头笑了。